蒹葭【40】

阳光猛烈地投射下来,咒血河中汩汩翻着的气泡在金光下翻出薄薄光彩。裴颜孤身一人由烈风集中走出,穿过石桥甫踏上三生路,脚边便刺溜游走来一条白蛇,沿着他靴上绣的金边堪堪擦了过去。

他素来不喜这等冰冷爬虫,此时却避也不避地站定了脚步,手上的双剑翻转,两眼直视面前站定的人。“让你的蛇安分点,否则明天我就做一锅蛇肉羹送到肖默屋里去。”

“裴颜,你真当我怕你?”白芫夜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线,视线就如同他豢养的那两条小蛇一样冰冷而毒辣,“秦哥生死未卜,你倒是安然无恙了,此一战所余生者不逾百,你以为人人都是瞎子么?”

裴颜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微微抬起足尖,眼看已要踏在白蛇的七寸之上,白蛇却在此时窜起,直起蛇头幽幽地对上他的眼睛,蛇信吞吐之间仿佛就要碰上他。

“白芫夜,我这人一向不怎么好心,你今日所说的话,莫要成为来日我杀你的凭证。”

“哈。”白芫夜笑了一声,提气振声道,“裴颜,你与浩气盟那个指挥不可告人的关系,偏要我今日说出来……”

话音未落,迎面便袭来一记掌风,他一仰头身子后躬,虽避过迎面一掌,却哪知裴颜这一下是唬他的,此时手势一变剑穗贯气扫过他暴露在外的喉间,白芫夜只觉喉咙处如被利刃划过一痛,下半句话语却硬生生被截断了,再也说不出口。

“秦白朔下落不明,唐执羽也不知去向,谷中大敌当前你却偏要在这时候对上我,你的脑子要是有你姐姐一半聪明,就不会落到现如今这个不上不下的局面。”裴颜手中剑往下略施力一压,剑在鞘中嗡嗡作响,鞘沿抵在白芫夜颈上隐隐透出一股寒气来。

白芫夜眼中愤恨之色未加掩饰,拽着骨笛的手泛出条条青筋来,底下青白两条蛇纷纷游动着盘上裴颜的靴子,却因未听虫笛声响,始终不会主动攻击。“恶人谷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就是为了秦哥来了,没了秦哥……没了秦哥……”

“谁在这当口添乱,我就杀。”裴颜莞尔一笑,剑刃在他手劲下竟微微震出了鞘,“秦白朔为恶人谷出生入死这许多年,要不要我留你一命问问他,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更重要?”

白芫夜咬牙用力一挣,竟然从他手下挣脱出来,此时气急攻心也不多辩,转头便走,却听裴颜在身后悠然道:“未受命擅自离谷者,杀。”

“裴颜!”

“等我找回了秦白朔,再来跟你分辨一二。”

白芫夜怒视着他,半晌才怒气冲冲地与他擦肩而过直奔烈风集而去,只是错身而去那一下终究不忿,狠狠将他撞得侧身,骨笛与长剑相击发出铿然一声。

裴颜拂了拂衣袖,侧脸往平安客栈的屋顶上看去,就见背着阳光的阴影处有个人翘着脚枕着个酒坛子的物事翻身侧卧,直至白芫夜的身影看不到了,那人才哎地叹了好长一气。

裴颜几个纵身就上了屋顶,镶金靴踩在男人腰间,冷冷的道:“是谁说的,天下事上至皇帝老儿下至平民百姓,就没有能瞒过叫化子的理。”

肖默苦哈哈地摸了摸自己的酒坛子,看着他俊美得有些妖艳的容貌,眼神不安分地在他那双靴子上看了两眼,才道:“叫化子以前在帮里还好说,如今谷中多年,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消息天下第一。”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

肖默瞪着眼看了他半天,见他丝毫未有将脚移开的意思,半晌终于败下阵来,摩挲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鹰哨来,嘬唇呼哨一声,许久空中传来一声唳鸣,一只约有四五岁孩童高的苍鹰在空中盘旋半晌,俯冲至两人面前时却又掠起半丈高,这才缓缓落在肖默左臂之上,如勾鹰爪紧紧抓住他臂上的皮套。

“裴大老爷,给块好肉吧。”

裴颜看着那鹰,以剑敲了敲脚下瓦片道:“老板娘。”

不一会儿,就抛上来巴掌大一块血淋淋的鲜肉来, 那苍鹰迅如雷电般地伸喙叼起那块肉,在空中盘旋两圈便飞走了。

“物似主人形,好吃懒做。”

“诶,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死马当活马医么,只要姓秦的没死,没出这昆仑山,墨隼终究是能找到的。”肖默不乐意地一瞪眼,抓起自己的酒坛子一跃而下,“叫化子不奉陪,走了。”

裴颜见他一闪身猫进了平安客栈,这才收回视线望向天边。天际那一抹霞光如血般荡染开来,亦将他一双桃花美目染得通红。

肖默从平安客栈地下的小酒窖里匀了一坛子酒出来,这才出了阴暗的楼梯口,就见老板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指了指桌上的陶碗:“三两。”

“欠着,回头让姓秦的给。”肖默裂开嘴笑了笑,见她一瞪眼一横眉就要骂人,立刻紧了紧手中的酒坛子往外窜,他冲得迅猛,却料不到外头真的有个不长眼的要进来,这一下撞了个满怀,手中的酒坛子一松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了。

肖默抬起脚在坛子底垫了一下,酒坛子顺势颠起,他正要伸手去接时,却另有一双手先一步接住了酒坛递过来。

接过酒坛的时候触到那人微温的指尖,肖默眯了眯眼睛,抬起头来看去,入眼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男人长相,面色蜡黄似乎有病在身的样子。

那人缩回双手,轻轻咳了两声,侧身就要走进客栈,却被肖默一把拉住手腕,当下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为了谢谢兄台,这坛酒我们便分了吧。”肖默笑眯眯地说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抬手扣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拖出了平安客栈。

男人肩膀微微一动,在被制住之前意欲卸去他的力道,却似乎临时改了主意,肩膀只下滑了半寸便止住,最终被肖默轻而易举地环住。

两人就这么古里古怪就着这姿势进了肖默的屋子,甫一进屋,肖默便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回头来关门。门闩落上之时,耳边掌风骤起,他偏过头避过,那人并起的两指点在木门之上,门便凹下了两个指印。

肖默反手随意用了降龙掌法制住他双手,扣住手腕微微下压,凑到他耳边轻道:“天道不灭,浩气长存。”

那人怔了一下,原本挣扎的手缓了下来,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原本无神的眼睛却在这时显得颇为明朗,只是目光里有些许疑惑,望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肖默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宋渔见过先生,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商先生这一面。”

言语中有些微颤音,不知是竭力压低所致,抑或心绪难平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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