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30】

摇动的烛火光芒下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指上沾染了血污,曲苒轻轻在叶芳时肩上的伤处四周按压了两下后,抬起眼就见少年偏着头视线落在一角,肩膀处应该是疼得紧,牙齿咬得嘴唇渗出血来了却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看着穆清朗看得出了神。

曲苒收回来手站起身来,将方巾放入一旁的木盆里,一边道:“你还忍不忍得住?”

一张口发出的便是嘶嘶的倒抽气声,才知道叶芳时这时候当真是痛苦得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见他急切地连点了几个头,明明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了,却还是把一双眼瞪大了不肯再掉泪。

曲苒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块夹板托在穆清朗的手臂之下,两手握着他的手肘一托一接,只听到轻微“喀”的一声,穆清朗的眉头抽动了一下皱了起来,眼睛却没有睁开。曲苒手脚麻利,不一会便用夹板把他的手肘固定住,用细长的布条缠好置于胸前。

“我认识他这么些年了,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曲苒垂下脸坐在叶芳时身边,从布囊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针来,缓缓插入他肩膀伤处周围的穴位里,一边轻道,“我一度觉得清朗不是什么好人,他这个人背负繁多,求生意志一向比他人更为旺盛坚定,情寡而薄,一到至紧要关头,必然是先保住自己而非别人。他对你……到了这种关头还不肯放手,甚至可能连自己的命都赔上了,我好奇得很。”

又是一针下去,叶芳时抽搐了一下,呕出一口血来,尽数被放在唇边的布团吸收。曲苒的话其实也只听了三四分,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肩处的剧痛便如刀尖剜肉,痛得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叶芳时摇了摇头,睁大眼睛看着穆清朗,似乎见他张开眼看过来微微勾了唇角,笑得温柔如四月春风一般。

顿时便又略清醒了一些过来,又吐出了一口血,就听到旁边曲苒轻道。“剑气导出来后,你把淤血呕尽,我在你伤口处敷了止血药,所幸这伤你的剑刃薄如蝉翼,才没有伤到筋脉,不至于废了手臂。”

叶芳时这才偏过头来看着他,就见他手上和衣衫虽沾染了不少血迹和污渍,倒是人温温和和地笑着,透出几分柔缓的美来。初时不觉,现在认真细看,才觉得曲苒气质温润眉目如玉,不像白凤羽带着些异域风情,而是另一种书香盈面的好看。

他张了张口,咳了一声,声音嘶哑得有些难听,许久才断断续续地道:“你们……怎么……认识?”

曲苒一边将医具收好,而后盘腿在一旁坐下,抬起手抚了一下叶芳时的额头,答非所问道:“没有发烧就不打紧了,若是烧着了便麻烦了。”

就见少年别开眼睛看了穆清朗一眼,眼神里有着隐隐的失落和委屈,顿时便觉得有趣起来。他避世在小遥峰隐居了五年,这五年来从来没有人踏足,穆清朗也只来过两次,偏偏来去时说的都是些正经事,如今突然带了个少年过来,不由便想逗弄一下。

曲苒偏着头想了想,抿着唇笑着说:“你想知道?”

叶芳时转过脸来看着他,半晌才点了一下头,就见到青年医者解开束发的带子,把玩着垂在身前的发梢道:“我和清朗认识大概有一十五年了吧,记不太清楚了,我是万花谷弟子,当年清朗身中尸毒奄奄一息,就是送到万户谷让孙师傅治好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就见芳时点了点头,曲苒笑了起来,一双眼看向穆清朗,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些:“我当时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怎么有人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活下来,他整张脸几乎是黑色的了,手脚肿胀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说是怪物一样也不为过,眼耳口鼻都移了位变了样子,就像要成为真正的尸人一样,张开眼睛就能杀人。”

穆清朗仍是闭着眼睛,呼吸比刚昏过去的时候变得均匀了许多,到今日无论换了谁都无法从这张分明带着煞气却还是显得英挺好看的面容上找出他当日的样子,只有曲苒还记得当时他看到穆清朗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心想那怎么还能称之为人,那样子就如同地狱重返一般。

那个时候穆清朗清醒的时间很少,偶尔醒过来也只是痛苦地呜咽着,孙师傅苦思冥想了数日,终于从古法医药典籍上找到了碧露丹的制法,本是背水一战的试验,却未曾想当真把清朗一条命救了回来,只不过续命是逆天而为,能续多久,连孙师傅也不知道。

曲苒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我与清朗后来命若至交,中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这些年我遍阅典籍远走各地,总是想这世间上必然能有一种药引或许能对抗蚀心草的毒素,只不过怕是清朗自己心里要比我清楚得多,孙师傅都束手无策的毒,我又能做些什么。又或者依他的为人,早已连自己有多少时日都算得清楚了。”

他偏过头望着窗外,这一夜风声凌冽得如同擂鼓一般,想来昆仑这一场夜间暴雪不知又埋葬了多少生灵。空中黑漆漆的一片,连半点光亮都看不到,倒是厚重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像新研好了打翻的墨。

曲苒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毛毯来,披了一件在穆清朗身上,又掖了条被子,回过身来将叶芳时盖好,而后轻道:“这晚暂且过了再说,你若觉得伤处疼便用力踢我。”

而后他倚着墙在两人不远处坐下,将披风取过来覆在身上,偏着头闭上眼睡了。叶芳时默然地睁着眼睛,觉得肩膀伤处一阵阵的抽痛传上来,似乎扯动了心脉一般,动一下便是痛彻心扉。

他抬着眼看了穆清朗一眼,费力地从毯子下伸出手,轻轻地覆在穆清朗平放在地上的手。半晌才低不可闻地说:“你大仇未报……怎能因我而死,若还有下次,轻重有别,该舍就舍。”

穆清朗听不到,眉眼间方才接骨时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此时也只略微舒展了些许,仍带着未褪的皱褶。叶芳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疲惫不堪地阖上双眼,眼角那些因为眼泪曾濡湿的地方只要一偏转头便在布团上蹭得干净,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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