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29】

落脚的地方就在悬崖边沿向前延展了一段的石桥上,霜雪积得太厚,一脚踩下去的时候便不能控制地往前打滑,在悬崖边分厘之差也是凶险万分,穆清朗被骤风一吹便偏了少许,侧身摔倒在地上。

抱着叶芳时的那条手臂撞在石面上似乎听得到骨裂声,随之一股剧痛从手肘处传上来,穆清朗下意识地便抖了一下,手臂在石面上软弱无力地搁着。那条披风虽然将芳时绑住了不致掉下悬崖,却也因为这一松懈而滑出去了些许,半片身子便悬在空中,似乎随时都会掉下崖去。

穆清朗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及起来,只是匍匐着在冰冷入骨的雪地上向前爬了一些,小心地用未受伤的手去勾住他的身体,把芳时拖曳回来。

悬崖边的积雪因为这番动作簌簌地往深渊里坠落,穆清朗将他拖回来时才觉得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用手捂着他的手掌,只觉得叶芳时那双手不知是因为风寒还是因为受伤太久失血,变得越来越冷,往他手上呵几口热气,也不觉得有稍微的回暖。

这一番振动剧烈却也没醒过来,眉目上都挂了雪花,嘴唇看上去更是青白得全没血色。若不是心口还有些微不可及的鼓动,看上去就如同死了一样。穆清朗心里一酸,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唤他。

叫了许久也没有动静,穆清朗失神地抹去他脸上弄脏了的地方,半拖半抱地曳着叶芳时在雪地里往前爬了数米,到了稍宽敞的地方才缓缓爬坐起来,换了完好的那只手拥着他,抵着他的额头。

道路向前无限延展的地方,他还记得那里拾级而上之后便能眼界开阔起来,有无尽葱翠的绿树和鲜花,湖水清澄碧透,甚至能看得到湖底的鱼悠然游动。他来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来心里都是轻松惬意的,只觉得放下了世俗琐事,再无什么烦恼。

却不曾想这一次来会觉得如此疲惫,甚至有些万念俱灰。穆清朗费力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风雪中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地看不真切,又过了好一会儿走近了才露出轮廓来。

看上去倒是男子身型,披风被风猛烈地扬动着,脚步慢慢快了起来,到最后一路奔到面前,披风的帽子落了下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我心神不宁得很,想着出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走。”穆清朗只吐了一个字,吃力地往前继续走着。

男子略点了下头,见他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便道:“你的手怎么了?”

“大概是骨头碎了。”穆清朗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不是自己的手一样,到现在手上的痛楚倒也没初时那般在意了,倒是叶芳时的重量更让他有所感觉。

男子抿了抿唇,见他怀里抱着的人,伸手便要去接。“我来。”

不知是僵住了还是怎的,穆清朗的手臂就这么维持着弯屈的姿势,牢牢地将叶芳时扣在怀里。那青年男子在一旁试了许久也掰不开他的手,半会柔声道:“清朗,你放松些。”

穆清朗沉默了一会,才移步道:“先走吧,我控制不了。”

青年看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步显得沉重而僵硬,铠甲上全是灰白色的雪渍,夹杂着凝固了的鲜血,显得颇为狼狈不堪。那少年更甚,一身衣裳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只是黑黑红红的散发着血腥气,颇有几分可怖。

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木屋,一进门穆清朗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青年吓了一跳,急忙挑了油灯过来,又拿过了一旁的药箱。

从箱中展开的针囊里挑了几只银针,寻了穴位扎在穆清朗的手臂上,一边又在他手上肌肉推拿了几下,那些僵硬的部分这才略微松软了些许,缓缓地松开了钳制。

叶芳时的身体滑落到青年的臂弯中,男子将他展平了躺放在地上,一手执起他的手腕把住脉搏,许久才抬起头来,便看到穆清失神一样地看着少年的脸,那双眼睛映着灯火,映出那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柔软和怜惜。

青年将芳时的手放下,转而执起他的右臂,摸了摸手肘的位置,才道:“脱臼了,我去烧点水准备药石,一会帮你接骨。”

穆清朗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一双眼睛仍是看着叶芳时,半会才道:“救他。”

“放心。倒是你这只手臂若不尽快接上,日后握枪大概就握不牢了。”

“若能换他一命,日后握不握枪……倒也没什么要紧了。”穆清朗抬起手抚了抚右臂,有些疲惫地往后倚在门柱上闭上双眼。

青年叹了口气,解了披风扔到一旁,如瀑般的黑色长发便披散了下来。随手捡了条带子系上,他烧了些水过来,备了干净的布巾,拿了剪子从领口往下剪开叶芳时的衣裳。

伤口处早已经污得不成样子了,凝结的血痂结在四周粘连着些衣裳剪不开,边沿又渗出些鲜红的新血来,看上去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青年凑过去看他的剑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半晌才偏过头看着穆清朗道:“这伤口……”

声音里带着些强压抑的震颤,拼命地掩饰之下倒显得越发明朗起来。穆清朗只是略点了下头,避重就轻地道:“他以为芳时知道。”

青年别开脸,以布巾沾湿了温水拧干,轻轻在伤口四周小心地擦拭着,叶芳时在这时因为痛楚而抽搐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火光摇曳中他睁着没有对不准焦距的双眼环视了一圈,看到穆清朗时才松懈了下来,费力地露出个笑容。

“我要将他伤口处的布料挑出来,会扯动伤处,痛得很。”青年柔声说了句,抬起头看了穆清朗一眼,“要让他醒着,昏迷后血液流动的速度会变慢,肌肉也会因此而太过放松,我用利针疏导剑气难度也会越大。”

穆清朗靠过来,抬手抚了抚叶芳时的脸,只见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口型却是在唤他,重复地开开阖阖只是在说:“清朗——”

穆清朗的手抚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露了个笑容:“待你好了,我和你回藏剑山庄向你大哥请罪。你带我去看看江南的桃花,我们以后便在西湖边住下,可好?”

青年在这个时候将烧红了的利刃刺进叶芳时的伤口周遭的血肉里,一勾一剜,硬生生将那些凝结的血块挖了下来。叶芳时猝不及防吃痛,牙关猛地一紧,狠狠咬在穆清朗在这时探入他口中的食指上。

血腥味在瞬间溢满口中,叶芳时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待穆清朗把手指拿出来时,上面血肉模糊,那一咬竟也深可见骨。青年眼疾手快,拿了瓶药粉散在他手指的伤处,低声道:“几时变得这么不管不顾?”

穆清朗笑了笑,只道:“让他咬着布巾也可以,但是剧痛之下扛不住了只怕还是要昏过去,这一下他若是心里念着我,便是再痛也绝对不肯睡过去。”

一抬眼,便见叶芳时直勾勾地看着他,便给了少年个安抚的笑容,只是道:“曲苒,我累了睡一会,他若好了记得叫醒我。”

曲苒点了下头,便见他身子一偏斜斜倚在门边,自小到大这坚毅得不曾服软也永远不会倒下的青年将军,这一路上再如何心力交瘁不已,却只有到了这一刻才肯真正让自己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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