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莫毛】5
少年英气的眉目在月色下蒙上一层淡淡的皎然的光芒，看上去柔和得有些朦胧。莫雨听他说了，沉默了一会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河水波光粼粼映出两人影子，穆玄英低着头看了一会，又道：“小雨哥哥……不想我吗？”
莫雨手上微微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想，如何能不想。白天想晚上想，练功时想发呆时也会想。他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点风吹草动便醒觉过来，但在为数不多的午夜梦回时，想到的也依然是那个常哭哭啼啼的小孩子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样子。
从恶人谷到洛道一路星夜兼程，找到穆玄英后他便一直坐在那破屋子后头的大树上，冷眼看着少年把碗里的米粥都捞给了那姑娘。这乱世年头要找个肉包子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莫雨便又折回洛阳城到宋家拿了几个，快马加鞭回到洛道，已是深夜。
“我……本来是想去找小雨哥哥的，不曾想能这么早就遇上了。谢伯伯颁下长空令，我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安。”穆玄英顿了顿，抬头看着莫雨。
“哼。”莫雨冷哼了一声，洛道的风有些大，他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穆玄英衣裳单薄，便解开了外面搭的那件白色袍子给他披上，又为他拉拢了领口。
只听少年软绵绵地又轻轻说了声：“小雨哥哥。”
“即便是谢渊今日要毙我于掌下，我也不曾怕过。”莫雨冷冷道，见穆玄英眉宇微微皱了起来，却还是径直说了下去，“这世上诸多宵小之辈，为一己私利便逼迫你当日跳下悬崖，我不杀他们，莫非要靠这虚无缥缈的天理报应来平我怒火？”
穆玄英默然不语，被莫雨握在掌中的手轻轻动了动，反手扣住他的手掌。“我听说，恶人谷的战袍都是因为长年浸淫在鲜血之中，久而久之便染了颜色，近了身，还有些淡而不落的血腥气。”
即便在月色之下看物事皆显得有些暗沉，但脱下那件白色外袍后，莫雨一身衣袍似血绯红，却还是能看得真切。
“即便是言过其实以讹传讹，我也不希望你这身红衣再染上无数鲜血，血腥味臭的很，我不喜欢。“穆玄英顿了顿，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你杀人自有理由，幼时你狂性大发每每出手伤人，清醒后又觉痛苦万分，我就知道你心里实在是不愿意的，世人憎你怕你，却不知道你心里的苦，实是胜过他人千万。”
穆玄英笑起来的样子还有些少年的稚气，眉宇疏朗眼睛明亮。莫雨心上一紧，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只觉得似乎映得出月亮来。
便如记忆中稻香村的明月夜，月亮又圆又大，月色美得醉人。中秋佳节他们两人便在小镜湖边的亭子里，毛毛怀里抱着那个旧的要命的破娃娃，把手里的月饼递过来，笑得眉眼弯弯。
“小雨哥哥你吃吃看，很好吃的。”
“不要不要。”
“吃吃看嘛。是大海师傅给我的呢。”毛毛搂紧了怀里的布娃娃，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期望。
莫雨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毛毛便笑得越发开心了，缩回手自己咬了一口。一个月饼，两个人吃，末了还说：“八月十五，平安团圆。”
十年了，迢迢长河，宛归故里。
莫雨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将脸埋在他颈窝里。这世间便是人人憎恶我，当我是什么杀人狂魔又如何，我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只要毛毛在便好了。
穆玄英一时还不不明莫雨心里触动，十年光阴未曾让他想得太多，再见时仍觉得这便是十年前稻香村里他那个莫雨哥哥，这般如欲嵌入骨血的拥抱紧得让他有些踹不过气来，却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牢牢地抱住了莫雨。
“如今我也不再是那个只需要人保护的毛毛了，他人轻易怎能伤我。”
即便说出来轻描淡写，成长却仍是付出了诸多代价的。穆玄英沉默下来，江湖中人，每身在江湖中多一时一刻，便知道这世间众多事，更多是正邪难分。
有因才有果，一环又一环。
若非身怀空冥诀，又怎会在紫源山纵身跳崖，若非跳下悬崖，又怎需和莫雨分隔十年。他在浩气盟中偶尔也会想，若当日不曾遭遇这些，大概他和莫雨流落成两个小乞儿也好，仍是互相扶持，图个温饱。
但更多的时候是摇摇头不再想下去了，他是穆天磊的儿子，莫雨又身怀不解的毒印。这世间最难不是出人头地扬名立万，而是安度盛世平平凡凡。
可是他是穆玄英，他生来便该归属浩气盟，而莫雨……却去了恶人谷。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却感到莫雨松开了自己，一双手抬起来转而捧住他的脸。穆玄英有些茫然地看着青年即便是阴郁仍显得英俊不凡的脸，犹疑地说了句：“小雨哥哥？”
莫雨掌心的温度却是实实在在的，不但温暖，在他的心里还有绝迹了十年的温情在慢慢地复苏。掩藏了太久的情感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澎湃连一向淡漠枯竭的他都觉得有些震惊，却不讨厌。
“傻毛毛。”莫雨总是冷笑居多，更多的是不笑。此刻低头微微一笑，却宠溺温柔居多。“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穆玄英脑子尚未转过弯来，只是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着他。在莫雨倾身过来的时候瞪大了眼，而后便是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嘴唇缓缓地覆了上来。
他震惊地僵立在原地，只觉耳边风声都变成了嗡嗡作响。
嘴唇静静相贴不过数秒，莫雨便抬起头移开了唇，一双眼看着他，眸中星芒似乎把他吸进去一样。
穆玄英被他此举震撼过度，半晌才动了动嘴唇：“莫……”
莫雨的唇便循着这个空档又覆了上来，舌头甚至抵住他尚未来得及合起的牙齿，肆无忌惮地探入穆玄英的口中。
唇舌相接不如嘴唇相触般寻常，莫雨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下巴，舌头如同烙印一般，细细地扫过他的齿列。
那一夜如同千百个寻常的深夜一般，云层稀薄，月色如练。却是他二人阔别十年后，再次相见。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