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莫毛】4

就连莫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有了些微的波动,但莫雨却还保留着他唇边那一点浅淡了然的笑意,即便那笑意中转瞬即逝的温和已经被他一贯流露出来的三分嘲讽取代。

他只是顺势倚在门边那个专门辟出来做小酒吧的高台上,把手指间香烟的烟灰随意掸在烟灰缸里,而后接过陶寒亭手中的纸。“这件事情我在十年前就知道了。”

他和穆玄英初识的那一天,虽然带着些尴尬不善的开端,但到底有个相当温暖的基础,只是那一天夜里小孩子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莫雨一个人瞪着眼睛一直等到天边发白,也没有见到什么所谓的爸爸。

小孩子醒来后很失望,揉着眼睛和他道别。

“我已经有四个月又九天没有见到他了……”穆玄英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却实实在在地透出沉重的沮丧。

可是那之后穆玄英还是每天都来,有时候太阳还没落就来了,有时候要到月亮跳上夜空才出现,而他停留的时间也很不固定或长或短,偶尔也还是会等着等着就把头靠在莫雨肩上睡着,然后莫雨就小心翼翼地拥着他躺下来,让他能睡得更舒服自在一些。

莫雨将手枕在脑后,听到穆玄英窝在他肩窝里发出睡得正熟的微吟声,漫天闪烁的星星在他眼底洒下了无数璀璨的光芒。

有种在这至极繁华又大得仿佛没有界限的城市里,两个人分享彼此相依为命的错觉。而莫雨也突然就对往后的人生前景,有了一种接近于梦幻的美好期待。

就这样夏天秋天也很快地过去了,冬天来了。

莫雨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裳,衣服上打着重重的补丁,陈旧得几乎起不到任何防御挡风的作用,比起来穆玄英却要好得很好,小孩子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却也还是一件件不断地加厚了防寒的衣物。

“谢伯伯给我买的。”穆玄英咬着嘴唇有些羞涩地笑着,“是爸爸赚来的钱。”

“多穿点好。”莫雨看着他即使穿了很多也还是被风刮得通红的脸颊,自顾自地跳起来又蹦跶了两下,这是唯一他能让自己觉得暖和的办法。

“其实……”穆玄英眨了眨眼睛,从背上把小书包解下来打开,掏出一件衣服来,“你把手张开。”

莫雨挑了挑眉,又用手掌拍了拍大腿,一边问:“干什么?”

穆玄英站了半天,看他小步地跑动着,却丝毫没有停下来张开手的意思,心里反而急了,抖开那件衣服就扑上去牢牢地抱住了莫雨,力道之大,差点把莫雨撞倒在地上。 

莫雨倒退了一步勉强站稳,不得不从他抱住自己的手臂下把手伸出来,环住他的身体。“怎么了?”

“送给你的。”穆玄英脸上红红的,眼睛却显得越发乌黑发亮,半张脸都藏在围巾之后,显得很是不好意思。“穿上就不会冷了。”

莫雨的眉毛却皱了起来,他这个年龄正是非常尴尬又敏感的年纪,不容易接受别人的好,在他看来总是会有一种施舍和馈赠的恩惠,即便这个人是穆玄英。

但也因为是穆玄英,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出口伤人,只是脸上的表情立刻便透出了一种野兽的狠意,一种被刺痛了却又不能去伤害对方,只能把利爪朝向自己的忍耐。

穆玄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在那一瞬间的波动,微微愣了一下,却又很快地扬起了笑容。“莫雨哥哥,你不喜欢吗?”

“你穿吧。”莫雨没有伸手,只是将他微微推开了一点,转身到一旁坐下。“我不冷。”

穆玄英走到他身边坐下,抬起手缓慢地将那件衣服小心地披在他肩上,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莫雨还未站起来之前,一把就窝进他怀里,两手交错着握住两襟将衣服拉拢,然后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子好暖和啊。”

莫雨一时僵在那里,外衣裹着身体,他怀里抱着个穆玄英,风就仿佛连一点点钻进来的空隙都寻觅不到了,只能在耳边呜呼呼不满地咆哮着。

“我每一科都考A喔,学校就给我发了奖学金。”穆玄英糯糯地开了口,见他没有反抗,就松开了衣服搓着手道,“我就跑去买了这件羽绒衣,送给莫雨哥哥当生日礼物啦。”

莫雨沉默了许久,才涩涩地开口说:“我没有生日。”

“我知道啦。”穆玄英不以为意地笑起来,“今天是我生日,我想了好久,莫雨哥哥既然不知道生日,不如就跟我一起过生日好了,生日蛋糕买一个就够啦,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不会太饱也不会太腻,刚刚好啊,我们还可以一起许愿,一起玩……”

莫雨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久得穆玄英几乎怀疑他睡着了,才感觉到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声音很低地应了声。“行。”

他的尾指在不经意间触到穆玄英的脸,指尖虽然还带着点冬季的凉意,但按在头上的掌心却已经渐渐回温。从这个时候起他才发现自己总是无法拒绝穆玄英的,大概是因为这是他十来年拼命告诫自己孤独强硬冷漠以便能毫发无损地活下去,却只有穆玄英肯伸出手碰一碰他内心压抑的期待。

那个百宝袋书包里拿出来的小面包,让毛毛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他,一半自己吃。小孩儿跑到滑梯上面,而后从高处往下滑,高高举起双手扑下来,莫雨站在滑梯下方接住了他。

“爸爸写给我的信里说,只要我每科都拿A,他就会陪我来这个公园玩的。”穆玄英吸了吸鼻子,轻声说,“以前我从滑梯上滑下来,爸爸就会从下面接住我。”

莫雨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能沉默着看穆玄英抬起手揉着自己的眼睛,直到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眸里被他揉的通红一片。

他甚至不能确定小孩有没有哭,因为已经很晚了,天色暗了,穆玄英很快地就背过身去,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小孩儿很失望,显而易见的失望,即便防寒服有些宽大,但他的双肩一耷拉下去,背影就变成小小的一团。

过了很久,莫雨才张开手,从背后把他抱住。他比穆玄英高出大半个头,下巴就搁在小孩子的头顶上,两手交错在身前,第一次主动地去抱他,抱得很用力。

“有我陪你。”莫雨顿了顿,又说,“会等到的。”

这个承诺,最终面目全非地实现了后半句。

而莫雨其实是在很多年后才确定了穆玄英口里的谢伯伯究竟是谁,那也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这个嫉恶如仇的铁面男人,源于一场实在令人不太愉快的冲突。

谢渊开口的时候莫雨就想起了他曾经来接过穆玄英回家,在黑暗的公园里喊着毛毛的名字,毛毛就匆匆忙忙地背起小书包跑过去。当时男人的面目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莫雨却记得他的声音。

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长大得太多,容貌和装束都有了变化,谢渊根本没有认出他。

 

莫雨调整了一下站姿,将手上的烟拈熄在烟灰缸里,而后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金框眼镜斯文得好像个教书先生,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分子的男人。

“陶寒亭,你为什么要叫我一声少爷?包括这帮里的所有人,都要这么叫我。”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刘海垂落下来显得有些阴恻恻的,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陶寒亭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问出的会是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而后他就听到莫雨呵地笑了一声。

“因为我是王遗风的养子?可是有多少人想杀了我,不让继承人位置落到一个毫无身份地位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身上,最终掌握他们的动静,接管他们的性命。”莫雨的手指屈了起来,在高台上轻轻叩了一下,“包括你,曾经也想过。”

陶寒亭脸色有些震动,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奈地说:“确实,血缘和关系都没有什么牢不可摧坚不可破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铁则,情义是一回事,利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一天睡的是安生觉。”莫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看着他的眼睛,“对我来说,谢渊和这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养父是谢渊,还是陶寒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穆玄英这个人。”

“只有他是不同的。”莫雨的眼神在手中的照片上略作停留,眼底浮现出一点温柔的神色,而后将那些资料放回文件袋里,递到莫杀手中。

“雨少爷。”陶寒亭见他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莫杀则忠诚地跟在他身后,便从房间里探出身体,一手撑在门上笑着唤了一声,“那么我安排他明天来上班?”

“不,我改变主意了。”莫雨头也没回,冷冷地应了一声,而后说,“我现在就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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