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楼诚/荣方】1

试个水,没菜花,bug多,OOC,强行拉郎,CP是楼诚荣方,对就是这几个时代都不在同一条线上的人硬是拉起来配了一把,小方的职业稍微改动了一下,大背景依然是伪装者的背景,上海是主战场,写不写得下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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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在睡得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那声音规律且轻浅,他便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着,莫名其妙地琢磨出一股槐花似的香气来,顿时又醒了两分。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这才发现昨晚睡着了窗户没关,风把窗帘吹得软软拂拂,那股槐花香味就从外面飘进来,丝丝缕缕地把人心熨得妥妥帖帖。

 

明家小少爷立刻就不睡了,蹭地就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就见花园里阿香正往一颗槐树上架梯子,明楼坐在小圆桌旁看报纸,手边还放着杯清茶。

 

“阿香,干什么呢?”

 

“小少爷。”阿香抬起头看他,大声道,“大小姐说今晚给你做槐花糕吃呢。”

 

明台立刻喜上眉梢,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来,一低头却见明楼似笑非笑地斜睨了自己一眼,把手上的报纸抖了抖翻了页,不疾不徐地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还好意思笑。”

 

明台满是不服地冲大哥挤眉弄眼,一边听着那下楼的声音没了,开门的声音起了,有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走进他视线里,小少爷立刻高声大喊:“阿诚哥。”

 

青年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身来仰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明台见他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便道:“你要去哪里啊阿诚哥?”

 

“出去一趟。”阿诚略提高了声音答他,回头时正好对上明楼的目光,便与他相视一笑,正要走时,爬到槐树上的阿香突然低下身子探出头来,朝他招手。

 

“阿诚哥,上头有串槐花长得挺好了,我够不着,帮帮我。”

 

阿诚只得停下脚步,让她从梯子上下来,自己脱了西装外套,将白衬衫的袖口直卷到小臂上,干净利落地就爬上了树,伸手采了那串槐花。

 

明楼不经意地抬头看他,夏日里那长得葱葱郁郁的绿叶里缀着金光,衬在青年雪白的衬衫上,他低头垂手都仿佛能在金光里拨出些许涟漪,竟仿佛是有些得天独厚的好看。

 

阿诚从梯子上下来,把手里那串槐花放在篮子里,又规整地把自己的袖子放下来,穿上西装外套。这一小会功夫,小少爷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了,从屋里扑出来,几乎要挂在他身上,嘴里连珠炮似的嚷个不停。

 

“阿诚哥你要去哪,穿得那么好看必定是去约会了,也带上我出去逛逛好不好?你看我都回来好几个星期了,哪都没去,闷得我简直要生病了,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保证绝不打扰。”

 

阿诚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说:“要去可以,别捣乱。”

 

明台笑嘻嘻,立正行礼道:“那是当然。”

 

但阿诚也知道,和这个小少爷做约定,从来都是君子协议说着好听,混世魔王要是兴致一来,绝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捣乱,而一定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了。

 

他于是看了一眼明楼,后者便放下手里的报纸道:“惹出一点点事来,立刻送你回巴黎。资金、学院、公寓马上联系到位,大姐必定很是满意,我呢,既是为民除害,又是关怀幼弟。”

 

明台呲牙咧嘴一阵,头也不回地跟着阿诚走远了,阿香扑哧一笑,说:“大少爷吓唬小少爷呢。”

 

“可不是吓唬他,是敲响警钟。”明楼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阿香笑着走开了,他便低头翻开报纸,就见头版头条上大字标题很是引人注目。

 

“新政府阔斧改革,经济司首担要责。”

 

便随意看了几眼,文章里倒是正正经经地把新政府给夸了一遍,但笔锋一转到了经济司这里,倒有些挑刺的味道出来了,不是针对别人,就是针对他这个新上任不久的顾问,明里弘扬经济对政府对上海之重要,将近日一系列调整举措一一分析,明楼略一琢磨,从暗里琢磨出些味道来了。

 

这刺挑的,是说他上任至今虽然刺激股市、发展经济,但疑心这经济突然拔高,底下可莫不是些泡沫,一触即破,新政府反而要被牵连跌得更重了。

 

明楼笑了笑,将报纸折了起来,放在桌上。

 

总是有些人迫不及待地给他下绊子,还要通过舆论编排不是来施加压力,可别是怕他越走越往上,到时候要再拉下来就更不容易。

 

实是未雨绸缪,很有些远见的样子。但他也是随意翻翻,看过就弃之不管了。

 

明楼这个人,以前汪芙蕖夸他,说他无论是学识、智慧、为人处世上,都很当得起四字,叫海纳百川,看不清、摸不透、浩瀚无涯、不动声色,前途很是不可限量。

 

他对这冲着他面上恶意投来的揣测,就让其石沉大海,成了一丁点儿水花都没能翻出的颜色。

 

 

 

阿诚开着车,明台在他身边就无一刻的安分守己,一会巴着窗户看,一会把手伸出去挥舞,从街市上过的时候尤其可恶,小摊小贩在两旁摆了好些吃食叫卖,他就在那儿不停地说个没完。

 

“阿诚哥,我要吃这个。”

 

“阿诚哥,给我买点烤红薯呗。”

 

“想吃核桃了阿诚哥。”

 

路有点挤,车开得慢,他看了什么就要吃什么,嘴巴停不下来,还妄图伸手去捞,阿诚被他念得够呛,没好气地说:“小祖宗,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明台来了兴致,立刻不闹了,别过脸来看着他。

 

“你现在乖乖的,陪我到顺宜洋行买点东西,不吵不闹,回来我给你买糖炒栗子,下次还带你出来玩,怎么样?”

 

明台嗤之以鼻:“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啊这么哄?”

 

“你不是三岁小孩。”阿诚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斜睨了他一眼,“就算是你十三岁的时候带你出门来玩,你都没那么闹腾。”

 

明台被他将了一军,顿时一脸吃瘪。要承认,仿佛显得自己现在很是不如十三岁的自己了,要反驳,却又忘了自己十三岁时闹不闹了,反正阿诚比他大点,说什么似乎都是很可信的了。

 

半晌只得在不经意中又透出些不屑地说:“阿诚哥,你学坏了。”

 

阿诚笑了笑,道:“跟谁学谁嘛。”

 

于是这边厢受的挤兑,明台思来想去,大有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感触,就又暗中记到明楼头上去了。他安静下来,阿诚便自顾自地开车,到了顺宜洋行门口停下,和他下车进去。

 

阿诚似乎早就打过电话来预约过了,洋行的伙计一见到他便连声请他稍坐等候,一边上楼去取货品,明台百无聊赖,便在店里四处转悠,看着玻璃展柜内形形色色的玩意,橱窗旁放着个大笨钟,钟摆吱呀吱呀地响着,规律沉稳。

 

明台看的是个钟表专柜,他本来就对手表独有些喜好,看到好看又特别的,当下就想买回家收着。回过头要招呼阿诚,见他背着手仰头看着墙上一副字画出神,便也抬头一看。

 

好不好他是不大会评说的,只觉得龙飞凤舞颇有些风骨,便问阿诚:“阿诚哥,这上面写的什么那么好看?”

 

阿诚回过神来,说:“写的是三国演义里一句话,‘玉可碎不可改其白,竹可焚不可毁其节’。”

 

“哦。”明台便道,“我知道,就是宁死不做汉奸卖国贼。”

 

他话音刚落,阿诚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眉眼中颇有些生气的样子,但又按捺得很好,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责备中带着宽容和无奈。

 

明台便故作看不懂的样子,刚好那个伙计下楼来,将一个大盒子并一个小盒子装好,递给阿诚。

 

“买的什么?”

 

“大哥之前订做的西装。”阿诚答道。

 

“小的呢?”

 

“一对珍珠耳环。”阿诚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确定珍珠成色,而后盖上放入袋中,“过几天有个舞会,送给汪处长的。”

 

“啧。”明台咂了下嘴,指着橱窗里一个怀表说,“阿诚哥,你把这个也买了吧。”

 

阿诚顺着他手指看去,奇道:“为什么?你要礼物?可你不是喜欢戴手表的吗?”

 

“买给大哥呀,这上面镶了猫眼石的,挂在西装口袋里,灯光一照可闪耀啦。”明台振振有词。

 

“好看是好看,但这怀表有点老式,依大哥的眼光看不上,他也不太喜欢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

 

“是了,大哥是新人类嘛,学的是新思想,喜欢的是新玩意,连工作都挑了个新政府……”

 

“好好说话!”阿诚听他大庭广众下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忍不住斥责了他一句,话音里带上三分严厉,那双亮晶晶的眼里似乎真的溢出些怒气来,倒把明台看得有些心虚了。

 

阿诚拿了东西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明台反而有些懊悔起来,觉得这一次试探是有些咄咄相逼了一些,怪只怪这个洋行里触忌讳的东西多,有些话还没想通透呢,一股脑就往外蹦了。

 

一低头,见另一个橱窗里摆了些绢丝绣花手帕,很是清秀好看,心里一动主意又来了,急忙追出去。

 

他出门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里头的茶间,隔着镂花的窗子,看得到里面有个人半倚半躺地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外套领子竖的老高,挡住了大半边脸。

 

小少爷平日是很有好奇心的,这时候急着去追阿诚,也顾不上那么多好奇了,惊鸿一瞥就过去了,急匆匆地出了门爬上车,见阿诚要启动车子,急忙按住方向盘。

 

“又怎么了我的小少爷?”

 

“我给大姐挑了礼物。”

 

“那挺好啊。”

 

“还没买呢。”明台抬头挺胸,他对阿诚的性格拿捏得很准,见阿诚肯跟他多说两句,就是不那么生气了,心里一定还是宠着他让着他的,就又多了三分底气,“我是学生,我没钱,你帮我买。”

 

“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前头还指着我鼻子骂,后头有求于人还端着架子你也算是前无古人了。”阿诚问清了他要买的手帕图案,只得下车又进了洋行。

 

“谁指着你骂了,我骂的分明是大哥,还真是兄弟情深,骂在他身痛在你心了。”明台看着他的背影进去,小声嘟嚷了一句,又觉得这句话实在酸的掉牙,便回过头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自言自语道,“不做这新政府就好了……”

 

他一个人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右手在左手掌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拍子,一边打量着四处的楼房,霞飞路在法租界内,又是个商业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无聊起来便开始观察南来北往的人,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

 

街对角离他最近的一家商号里走出个青年男子,穿着法租界巡捕房的制服,那样子本来是最平常不过了,但明台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突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那青年从额头到嘴角,线条瘦削利落,样子很是锐利英气,然而这些都不是明台注目的理由,他就像是一个穿着军装制服的阿诚站在那里,身上却另有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翩翩美好。

 

青年转身就走了,明台一急打开车门就要去追,突然对面开来辆车在他面前停下,下来个穿长衫的男人,年纪四五十上下,洋行里便急忙跑出个伙计迎上去,躬身道:“老板。”

 

这一经打岔,明台再要去找人时,茫茫人海里哪还看得到。那中年男人倒是被他吓了一跳,问道:“这位少爷,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明台摆了摆手,懊恼地又坐回车上。

 

那男人见他不欲多谈,便也不去理会,转头问伙计道:“荣少呢?”

 

“里头等着您呢。”

 

男人急匆匆上了台阶进了门,那伙计跟着进去了,明台听得只言片语,觉得没什么有趣的,想起方才那青年人的脸,又觉不可思议,只想,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但转念又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隔着条街,也许是自己还没睡醒,看花了眼。

 

他左右拉锯竭力说服自己,末了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恨我这视力好得很,是绝没有看错的理由的。”

 

 

 

贺之兴进门的时候看到阿诚,他面色有些惶急,见了客人却又下意识挤出些笑容来点点头,拐了个弯就进了里间,阿诚不以为意,回头选了手帕,嘱咐伙计包起来。

 

进了茶间,贺某放下公文包,接过湿巾拭了拭手,这才低声道:“荣少?”

 

他唤一声,沙发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小会眼皮颤了颤,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常人睡醒睁眼,眼睛难免惺忪迷糊,他这缓缓一睁,眼珠子里却透出些凌厉的光芒,叫人看着就有些胆颤,贺之兴被他气势压了半头,平日里昂头挺胸的老板身份,这时候却不免有些像个伙计,脊背又低了些许。

 

又过了片刻,荣石才像缓过来了,淡道:“抱歉。昨夜刚到上海,旅途劳顿很是困乏,便歇了会,反倒对不住贺老板了。”

 

“哪里哪里。”贺之兴连忙叫伙计奉茶,看荣石饮了一口,眉宇略有些舒展,这才在旁坐下,斟酌道,“不知道荣少这次来……”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前头店里一声惊呼,原来是有个女客人转身时碰翻了一瓶香水,他便站起来看,连带着荣石也随意透过那镂空窗格往外扫了一眼,店里人不多,一个女客一个男客,那伙计正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男客,还未来得及找钱便出了这档子岔,急急忙忙又来招呼人过去打扫。

 

两人便都看到阿诚转过头来,伙计又急忙去招呼他,连声致歉地找了钱,恭敬地送他出门。

 

荣石坐直了身,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他……”

 

贺之兴万分奇怪,道:“是您熟人?”

 

荣石才张口便已冷静下来,脑子里电光火石般过了一遍,只觉气质举动与心里那个印象大有不同,想多了,就觉得面容多有相似,但似乎又有出入,便说:“不、不是。”

 

贺之兴只得点点头重又坐下,被这样一打岔,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只得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倒是荣石先开了口:“贺老板,荣某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不敢当,荣少尽管开口,帮得上的我是一定帮。”

 

“是不情之请。”荣石开口,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很是谨慎的样子,才道,“荣某想在上海立足,要借贵宝号过这个桥。”

 

贺之兴惊讶万分,不由抬头看他,见他不像在说笑,忙道:“荣少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从今天起,要收购你的商号,买下你的商船,你这个招牌可以不变,但今天起,它必须姓荣,你这个老板也可以不变,赚的钱仍是归你,我再每年支付你三万大洋的薪金,但商船的事,必须全由索杰来经手,你不用再管。”

 

贺之兴听着颇有些动摇了,这世道做生意是真的难,方方面面都要打点,他又没有到财大势大要别人看他脸色的地步,实在很是艰难,时而也有些回家养老的退意,而如今荣石这一大笔钱砸下来,显而易见就是要买这商船的使用权了,他在热河独霸一方,到了上海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与其从头花时间梳理关系,不如这一步到位的棋来得快准狠了,关键的是,他也能借荣石得到些好处。

 

这实在是个双赢的主意。

 

“我……我再考虑考虑,这商号毕竟经营了快十年,尤其是这商船,乱世之中实在很是重要,也不是说卖就能卖的……是不是?荣少。”

 

荣石一双眼睛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贺之兴闻声松了口气,心里还在打些提价的算盘,就听到荣石又说:“六年前,你在承德经商失败离开,是我供了你二十万让你东山再起,这笔钱,借据仍在,你可是至今都还没还,后来我又给你指了条明路,让你到上海从头再来,再说这商号的选址,也是我托了个朋友,帮你在法租界寻的,你固然可以忘记,我也不是非要跟你讨这笔人情,但是想想你年过半百,我却还如日中天,这余下活在世上的时间,我可比你多多了。”

 

贺之兴听得额头上出了汗,忙拿起手帕拭了拭,就听他又说:“我是懒得去打理关系,不是打理不通,你要是真的长点心眼,就该知道,我不是来求你,是来教你该怎么挣钱,怎么做人的。”

 

荣石此人天生有股谈判的气势,叙事三成带施恩,商量七分有隐威,不卑不亢起来却处处都能压人一头,偏生他家底殷实,富贵逼人,人又长得极为英俊正派,竟让人听着听着便不由得想去顺从了。

 

贺之兴连连点头称是,那块手帕在汗涔涔的额头上抹了抹,道:“荣少,这几日我便让人把合同拟出来,请您来签章。”

 

荣石略点了点头头,又是嗯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之兴忙把他送到门口,见门口确实停了辆车是在等他的,又送了他上车,低身趴在车窗上道:“荣少,您慢走。”

 

“我这几日住在酒店里。”荣石写了张纸递给他,“有事找我,打酒店电话,或找门房传个话,我就知道了。”

 

“是是。”贺之兴将纸条收好,目送那车子远去,回过头见两个伙计都站在门口,便道,“看什么看,回去回去。”

 

“老板,那是谁啊?”

 

“那是谁?”贺之兴冷笑了一声,“那就是你们日后的大老板。”

 

两个伙计听得都有些云里雾里,觉着在这商行里做了好一段时日的工了,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大老板,但那人看起来是极为富贵的,贺之兴又对他毕恭毕敬,便也半信半疑起来。

 

终于有个管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这大老板又是哪路神仙?”

 

贺之兴叹了口气,说:“要你们不学无术,老话也没听过吗?南有杜月笙黄金荣雄踞上海滩,北有袁世凯之子袁克文独霸天津卫,至于这跺跺脚热河都要动三动的人,除了荣家荣大少爷,还有谁?”

 

 

 

车子离开霞飞路,荣石倚在后座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司机叫了他两声,他才略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大少爷,咱们这就回酒店吗?”

 

荣石略一沉吟,道:“再开一会吧,好些年没来过上海了。”

 

司机便应了,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得顺着路一直开,就在法租界里转悠,过了会又听到后座荣石说:“知道中央捕房在哪吗?”

 

“这个……知道是知道的,但也是好多年没来,怕走错了。”

 

“没关系。”

 

言下之意,竟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了,司机只得照他说的,一边看着路牌,一边打着方向盘,绕了半个小时才拐上正道,远远就看见那锃亮的门牌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少爷,到了。”

 

他将车停在不远处的树下,不至于挡到交通要道,又恰恰能看得清楚巡捕房正门的情况,奇的是荣石竟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在应了一声之后便陷入沉默。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见他偏头看着巡捕房正门,眉头似锁非锁,眼神里似乎有些向往,却又隐约透着忧虑,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

 

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呆了十来分钟,司机才听到荣石说:“走吧。”

 

“啊?是的大少爷。”司机急急忙忙发动车子,远远驶离了巡捕房。

 

车子开出几里路就不得不停下来了,司机在后面按着喇叭,前面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他想倒车离开,却发现后面挡了别的车辆,真正进退两难。

 

荣石的下巴这才从衣服外套里探出来,昂着头说:“怎么回事?”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下车看看。”司机挂了档,开门下车挤入人群,不一会又回来了,趴在车窗上说,“出事了大少爷,大概是学生在散发传单,与别人起了冲突闹起来了,如今拉拉扯扯着要等巡捕房的人来,说是什么……什么共产党。”

 

后几个字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荣石眉心一跳,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缓缓睁开道:“那巡捕房的人来了吗?”

 

“看这样子,是还没有。”

 

荣石便示意他让开,推开门下了车,他那副世家大少的样子摆着,两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昂头挺胸起来实在是很有些嚣张跋扈的风范,又让司机为他分开人群,大摇大摆地就走进去。

 

人群中心果然是一个男人拉着个女学生面目狰狞,一手高高扬着传单,一手揪着那女孩子的校服,高声嚷着要扭送巡捕房,谁知下一刻手中的传单便被抽走了,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搞愣了愣,才想起应该回头怒视着荣石。

 

但荣石身材高挑,他不得不抬头仰视,这凶恶也立刻就矮了一截气势。

 

“什么共产党?”荣石扫了一眼传单,两手一错撕成一叠碎片,斥道:“不过是写了几字共产主义,从书上照搬下来的高谈阔论,就成了共产党了?学生自诩有一股热血瞎胡闹,大人也跟着犯浑么!”

 

那男人被他声色俱厉地一说,顿时不知作何反应,好容易回过神来,见他将传单撕得粉碎随风一扬,真正是死无对证,急得眼前发黑:“你……你……”

 

“你看这小女孩子,三分稚气还没脱呢,成日玩些小猫小狗,就觉得自己有满腔大爱了,你这大人陪着煽风点火,到时候巡捕房来了一看,事实严重不符,加上浪费警力,回头就要治你的罪了。”荣石冷冷说道。

 

正说着,巡捕房还真的到了,一队人从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横眉竖目地大声喝道:“闹什么!”

 

“长官长官。”那男人忙凑上去,把前因后果跟队伍前的一个人说了,时不时还斜睨了荣石一眼。

 

荣石只在那不卑不亢地站着,眼神随意一扫,见有个青年从队伍后头走出来,顿时怔住了。惯常兜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不由握成了拳,只觉眉心一跳一跳的,竟然有些发晕。

 

“我是政治处一级督察长方孟韦。”青年帽檐下那双明亮慑人的双眼环顾了一周,目光撞上荣石的眼睛时顿了顿,便移开又看了那个女学生一眼,才道:“什么问题?”

 

“报告长官!”

 

队伍前头站着的巡捕队长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达了,就见方孟韦微微皱起眉头,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证据呢?”

 

那男人被他明亮亮的眼光一看,不知怎么腿有些发软,当下支支吾吾地说:“原、原来有,现在没、没了。”

 

方孟韦那对好看的眉皱得更紧了,似乎隐隐有些不快。“有就有,没就没,怎么叫原来有,现在没?”

 

“是、是让他撕了!”男人指着荣石急急忙忙地说道。

 

荣石却站直了身体,好整以暇地说:“我没有。”

 

“他有!”男人急忙说着,四处要去寻找证人,哪知巡捕房的人一来,围观看热闹的人立刻就散的差不多了,这年头明哲保身谁不会啊,随便拉一个都是拼命摇头摆手,匆匆地就跑开了。

 

至于那些纸屑,也不知道吹到哪个阴沟里去了,实在是很难做到铁证如山。

 

那人大概也是没想到荣石长得堂堂正正,却能如此无耻地睁眼说瞎话,兀自气急败坏了半天,眼看巡捕房这一队已经等得很是不耐了,只好哭丧着脸说:“长官……真不是我胡说……”

 

“好了。”方孟韦打断了他的话头,“如果你真的有话要说,上巡捕房去说。”

 

“饶命,长官饶命。”男人普通一声就跪下了,看着他的长靴,直呼求饶,“是小的不识泰山,是小的惹事生非,无事造谣,都是小的不好,都是小的不好啊。”

 

他越嚎越是大声,方孟韦的眉越皱越紧,旁边的巡捕队长察言观色,上来不轻不重地踹了那人一脚,喝道:“滚。”

 

那人连滚带爬就走了,方孟韦这才抬起头,看着那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女学生,不知怎么就想起谢木兰来了,也是这样年轻倔强的样子,心里倒是先有些软了,却仍是板着脸说:“做学生的,最是要好好读书。”

 

那女学生仰起头甚是不屈地看着他,方孟韦伸出手到她面前,本意是想拉她起来,却不想那女孩子看他一身军装,身后跟着的又全是气势凌人的军人,便觉出他也是汉奸卖国贼一类的人物,随手在地上抓了块东西,就往他身上丢去。

 

荣石眼疾手快,将方孟韦往后拉了一下,听到他小小声地嘶了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块带铁钉的木头,大概是哪个板车上掉出来的被女学生随手拿来当了武器,再看方孟韦右手手背,被铁钉划拉了一道口子,血珠子就渗出来了。

 

荣石眼里不由得有些发红,只觉自己今日真是多管闲事,救错了人。

 

旁边的巡捕队长见方孟韦受了伤,上前就要将那女学生抓住,就听方孟韦喝道:“让她走。”

 

“长官!”

 

“我说放她走,不够吗?”方孟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堂堂巡捕房抓个女学生,像什么样子,她这样的,迟早要吃亏,亏吃得多了,就长进了。”

 

他话说完,就低头要去弄自己的伤口,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小伤,左手拇指一抬要拭去伤口上头的血珠,手腕却立刻被别人握住。

 

方孟韦颇为惊奇,抬头看去,发现是荣石握着他的手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背,那张英俊的脸上神情很是抑郁,不禁道:“怎么了?”

 

荣石静默了片刻,才道:“还、还是上点药。”

 

“小伤。”

 

“铁、铁钉有锈。”荣石说着,又顿了顿,才一字一句说,“破、破伤风就麻烦了。”

 

方孟韦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笑道:“荣石,好多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爱瞎操心。”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既有青年爽朗,又有少年飞扬。

 

在荣石眼里,又是春花碧草都及不上他三分颜色的了。

 

荣石看着他的笑容,久违地又听到了心脏在胸腔里快速搏动的声音,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就像久旱甘霖,就像枯木逢春。

 

他紧紧地握着方孟韦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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