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7】

“你在那多久了?”穆清朗就见他在那副随时要跑走的样子,眼珠子四处转来转去,登时就有了些逗弄叶芳时的心情。

“也没多久啊,就是吹了吹风……不小心睡着了……就这样而已。”芳时一边随口搪塞着,一边寻思着怎么脱身。不知怎么,他只觉得一旦靠近穆清朗,心口便有些不对劲起来。

“哦?”穆清朗脸上的笑意多了些,见他一副有些不安又有些倔强的样子,瞪过来似乎气势十足却在下一秒又露出些心虚的目光来,脸色多变得很,也有趣得很。

当下往前迈了一步,才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味,便挑了挑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

“方凌估计也醉得醒不来了吧。”穆清朗低低地笑了一声,低头正好见到地上掉了样东西,便弯下腰捡起,见是叶芳时一向佩在身上的伯氏埙,当下递了过去。

芳时微微怔了一下,一摸腰间果然空无一物,想来大概是翻身下来时弄掉了,便伸手过去接。穆清朗将埙放到他手中时,两人手指一碰,叶芳时只觉得被他指尖的温度灼了一下手心,当下不及细想便缩了缩,倒是穆清朗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手才不致于那埙又掉落地上,却只觉触手处都是风吹入骨不易褪去的冰凉。

略微皱了皱眉,穆清朗松开他的手道:“这里不比江南温暖,明天就要上路了,莫要着了凉。”

芳时讷讷地应了一声,待穆清朗走了后,才抚着片刻之前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处微微出了神。那一刻的心跳如鼓,却也只有自己才能察觉得出来。

他在风中又站了半刻,这才往回走,出得明月圃走不了多远,远远就见顾悦兰朝自己奔过来,到了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好半会才说:“叶公子。”

“叫我芳时就行了。”

少女点了点头,脸上半分红晕,看了他一眼又垂眉敛目道:“我明儿个就走了。”

叶芳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她又踌躇了半晌,只陪着芳时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才期期艾艾地说:“你若是回了藏剑山庄,有空可否到七秀坊来看看我?”

叶芳时抬头看着她,见她面露羞涩,心下不由得软了软。他在西湖畔时原就喜欢和些风尘女子打交道,虽然恪守庄规不曾逾矩,但性子向来洒脱飞扬,半分拘束也无,更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当下便笑着说:“自然可以。”

顾悦兰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这才哎呀叫了一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也没什么,就是晚间吹了点风没缓过来。”

顾悦兰却皱了皱眉,将手指搭在他脉上,半晌才惊讶地说:“你身体底子并不好,是靠着练武才稳住了,但是一个不好便容易风邪入肺,还是注意点好。”

叶芳时却笑了,满不在乎地说:“哪有这么严重,我大哥也说了,我这命格硬得连九命怪猫都抵挡不住,哪一天要真的收了我,他反而要谢天谢地了。”

“别乱说。”

叶芳时只抿了唇笑,又道:“你原来会医术?”

“我爹以前是大夫,我略知一二罢了。”顾悦兰见他全不在意,孩子气盈盈的样子有些得意又有些叫人心疼,却又偏偏拿他没有办法。

叶芳时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一轮弯月已经挂了上去,月色淡却不黯,柔柔的披了一层银膜下来,想来明日应是个好天气。捏了捏手中还未挂回腰间的伯氏埙,偏过头笑着对顾悦兰道:“我吹个曲子给你听。”

顾悦兰怔了一下,点头道:“好。”

叶芳时便倚在墙边,贴着略有些冰凉的墙面,将伯氏埙凑到了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那埙原是上好的工匠做成的,平日挂在腰间里便如一朵朱砂花一样甚是好看,此时一吹奏音色柔润而婉转,百转千回的心思却都溶在了里头。

顾悦兰托腮望着他,只觉得叶芳时与她当日初见又有了些不同,但那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翩翩少年带着与生俱来那般世家少爷的贵气,低眉时自是说不尽的清俊好看。

穆清朗斜坐在窗边擦着自己的长枪,枪头映着噼啪作响的烛火,每一寸转动都带着闪烁的银光。他略微侧过头看着空中的圆月,只听到那埙声婉转低回地荡着,如潮水初涨一般绵绵而来,前音方淡,后续又至。

那曲子初时还是柔情满怀,但调子越高,便另转了一种幽幽的惆怅出来,到后来越发显得凄婉了些,这茫茫夜色中听来实在有些搜心搜肺的难过。顾悦兰这边怔怔地听着,眼睛一眨却有些湿润了。

“这曲子叫什么?”

“盼归。一曲盼归催人泪。”叶芳时把埙移开了些,喃喃低语着,片刻后却又抬起头笑了笑,“我就只会这个,我娘最喜欢吹这曲子了。大哥说我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非情动深处者,又怎么会有盼归之意。这许多年来,我也就学得了个皮毛。”

顾悦兰看了他半晌,才轻道:“也不尽然。”

那是叶芳时留在天策府的最后一个夜晚,此后便是千里奔波数年风霜。只那一夜各人都未成眠,直至东方露白了,才起身打点好行装准备离开。

李承恩亲自送几人到了门外,临行只是拍了拍穆清朗的肩,却什么也没说。四人牵着马往前走,一路竟然都是沉默不语,直到了岔路口,秦慕芝才笑道:“终须一别。”

穆清朗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见叶芳时和她二人抱了拳,也上了马,才道:“后会有期。”

微一扬鞭,马蹄声疾疾而去,两匹都是神骏,不出一会便只余下些扬起的尘土盘旋着渐渐落了地。

“走吧。”秦慕芝也上了马,往金水方向去了。

白练虽不如穆清朗那匹红马资质来得上乘,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神驹,始终维持在半臂的距离不落下风,叶芳时在马上坐着,便能看到穆清朗坚毅的侧脸。

前程虽然是未卜之数,但有这个人在身边,不知怎地便能觉得无限的安心。

他在风中奔驰着,就如投林之鸟快活得很,当下心情大好,偏过头朝穆清朗灿然一笑,发带映着金光翩舞,掩也掩不住的潇洒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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