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41】

“宋渔……宋……”纵使商陆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时半会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搞得有些发懵,他低低沉吟了半会,半晌才抬起头来又端详了肖默两眼。

却见肖默苦笑了一下,垂首道:“先生不必再看,在下易容改面已久,和当日也早已完全不同。”

商陆只是看着他,见他肩颈上纹着的血龙随着肌肉经脉的起伏透出些贲张的霸道凶悍来,但垂首站在面前的样子却又像个安分守己的老实青年。

商陆不记得他的脸他的声音,甚至也想不起来宋渔这个名字应对应的容貌,但却对他这份站姿有了些触动。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曾有一个拘谨礼貌的小丐对他说:“见过先生。”

一闪即过。

商陆就这么与他面对面站着,过了一会才温言道:“你就是那个人?”

“在下现在姓肖名默,也是无口无言之意。”肖默直视着他,一向嬉皮笑脸的脸上却尽是肃然的神情,“谷中凶险万分,先生为何要独自前来?”

“你是否见过一个少年人,只到我耳下这么高,他应是出自藏剑山庄,只是……”商陆阖了阖眼,想起龙门荒漠最后一次见到冬青时那孩子衣不蔽体的样子,顿时觉得这一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肖默见他脸色攸地变得难看,右手也已不自居握紧,立刻便说:“见过。”

“他在哪里?”

“不在谷中。”肖默迟疑了半刻,见他目光中竟然有迫切探究之意,只好说,“原想瞒着先生,但先生既然肯为他单身赴谷,又岂会善罢甘休。前些日与浩气一战中,冬青与秦白朔双双下落不明。” 

“前日大战,昆仑山中曾有雪崩。“商陆一字一句道,却听不出他心中情绪起伏。

“谷中已在追查。”

商陆一语不发,却在桌边坐下,一双眼睛看着远处,已不知在想些什么。肖默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先生不想离谷,盟中若有决策,赵将军身边少了你……如失右臂。”

商陆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隐隐有关切之意,微微一笑:“这世间大事总有千万人做,但冬青……却只有我这一个师父啊。”

 

药杵一下一下捣在草药上,在室内回响着规律的敲击声,只有一缕阳光从高窗上投进来,映着冬青清秀的侧脸。他将药草捣为汁泥后,再倒到一旁的白绢上。

江先生就坐在他正对面,看他整理妥当后,将白绢递上来。他笑了笑接过,突然说:“我觉得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

这一句话出其不意,连冬青也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

“年纪轻轻,却为何有避世之心。”江先生唇角微扬,站起身来从药柜中又掏出几味,丢入冬青面前的石钵里,一双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叶冬青紧紧地握着药杵,抬起落下,片刻后才说:“我看先生乐观知命医术卓群,为什么也要隐居在此?”

江先生哈哈一笑,一边将白绢挽好,一边道:“你以为避世就是看破?只是因为心中或有难解之结,或觉自己与这世间颇有相悖,所以才不想出去见人罢了。只是世间论调未必便是正确,事有对错,人有正邪,但因果一线却又难以概述,是你的对造就了他的错,还是他的正影响了你的邪呢?”

叶冬青的药杵磕一声击在钵底,而后怔怔地看着钵中溅出汁水的药草,却听到江先生又说:“我去给小秦换药,你不来?”

冬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关上,连一线清风都未来得及吹入室内便被隔绝在外,冬青沉默了许久才放下手中药杵,走到窗边往外看。

屋外有三两枝新开的桃花伸展出来,将窗棂格成几道。药炉正对着秦白朔的屋子,那个人在江先生的回春妙手下也早已好了大半,冬青看得到江先生那一袭青衫进了那端的门,便想起江先生每次回来都要提及的那些话。

“肩上的伤好了大半要结痂了,倒是腰间那一寸伤口还未全好,啧,哪处来的嗜血宝刃,如此凶狠霸道,所致之伤竟连药石也稍稍逊色,看来下刀人确实是要取其性命之举。。”

冬青一言不发。藏剑山庄打造出来的兵刃,又岂是凡俗铁匠所制的可以比肩。当日他亦是寻思已久,只求一击必杀。

他安静地站在窗边,横到窗前的桃枝上缀着几个粉白的花苞颇为好看,村子里那些孩子三两地奔跑而过,带起一阵阵风掠过枝头。

他看到对屋的门缓缓打开了,而后露出了红色的一角,衬着桃花苞映入冬青眼底,而后秦白朔便走了出来,那一头长发只随意扎了束在脑后,余下的披在肩上,他单手支在门上,却遥遥地往这边看过来。

他穿不惯那些青布白衫,早先的红袍虽然早已破败丢弃,却还是嘴甜哄得村子里的大娘给他做了身红衣出来,穿在身上仍是有种咄咄逼人的英俊。

冬青看不真切,虽觉得青年脸上仍有些失色的苍白,消了大半戾气,而那一身红衣似火映着脸,看着竟也好看了许多。

秦白朔一直遥遥站在门边一眨不眨地看过来,冬青侧身倚在窗后,不知道秦白朔看得到他,或是看不到他。直至外边响起孩子们的笑声,他才稍微侧过头往外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秦白朔已经蹲下身来坐在竹阶上,周围绕着三两个村中孩童拖着他的手,他手中拉着一根线轻扯,牵着半空中的一只纸鸢。青年眯眼仰着头,阳光就落在他眉眼之间,使他周身都笼着一层薄薄的金光。

冬青阖了阖眼,抬起手覆在心口上却突然有些恍惚。

感觉就如同前尘一样,他一时心软救下的那个小将军,在那家客栈短短几日的相处间,他便总是看到这样的笑容,温和有礼,连带着周身的锋芒都柔软了,让人心无防备。

叶冬青只想起,当时,却也是真真切切,在心中初初萌起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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