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38】

老人家一番话说尽了,冬青反而静下来只是听着,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老人以为他身体不适,顿了一会见他全无声响,便笑了笑说:“你还是先休息吧,小老儿许久没见过外人,一时有些话多。”

老人说完,便带着身边两人出去,那只雪狐也有些乖巧通灵之相,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从欲阖上的门缝间疾奔而出。

冬青再度躺回床上,只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过了许久,他才看到角落里团着一团脏兮兮的布料,颜色污浊得很,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他缓慢地起身下床,走到角落里蹲下,手指摩挲了两下将那团东西提起,才发现那是秦白朔当日裹在身上的披风,掂在手里颇有几分沉重,弥漫着浓郁的腥气。

在彻骨的寒冷和黑暗袭来的最后一刻,他依稀还记得姓秦的将这件披风撕扯下来紧紧地将他裹住。叶冬青蓦然收拢五指,紧紧地拽住手中破败的红色。

若不是出手打晕三名浩气弟子,若不是他将秦白朔这恶人背离,此时他恐怕已经能坐在浩气盟的营帐之内,能回到师父身边,或者还能喝上一碗驱寒的热汤。

而叶冬青自觉恨秦白朔至此,却也还是在刚醒来的时候,便第一时间想起那张惨败毫无血色的脸。

他心里的迷茫和惶惑已臻极限,却无人能予解答。

叶冬青披上一旁干净整洁的棉衣,打开门走了出去。阳光甫照射在他的眼皮之上,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眯了眯眼睛,待眼睛稍微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后,他反而有些吃惊。

偌大一座昆仑山里,至极的苦寒飞霜之地,竟然真的有桃源仙境。枝叶繁茂青草迤逦,竹舍远近错落,屋宅前也有村民在晾晒衣服打扫庭院,一瞬间冬青几乎以为已经回到了扬州城郊,青山绿水都是他朝思暮想中婉约的秀美。

冬青下了矮梯,沿着林间曲折的小径一路走着,他早前一番颠沛,走几步便觉得气力隐隐不支,见眼前有碧水溪流蜿蜒从脚旁绕过,便一路顺水往上,而后止步于一个小湖前。

湖水碧波翻翩,水面上还有些萦萦绕绕的雾气犹如仙境,冬青站了许久,才抬起手揉了揉额际,也不知是何时起,又或者是他静下了心才听到周遭的清脆鸟鸣,此起彼伏似相迎合,悦耳动听得很。

叶冬青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白一黄两只小鸟在他头顶盘旋着,翅膀扑扑扇动,打着圈追逐颇有些趣味。他看得有些出神,突然一声呼哨,那白色的小鸟便攸地飞入雾气之中。

那黄色小鸟却俯冲下来,冬青抬起手,鸟儿张开细小的爪子抓住他的手指,仰头又是一声脆鸣。过了半会,才见似乎有些什么荡开了雾气,有个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只白色鸟儿便停在他肩上。

男人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些隐约的笑意来,嘴里轻轻发出声响,如同鸟儿鸣声一样,那只黄色小鸟便飞了起来,落到了他手掌上。

他身上的衣衫下摆有些湿润,大概是被湖水的潮气所沾染,一袭清雅端秀的青衫被他穿得松松垮垮,却并不显得不修边幅,走动之间反而颇有些风流落拓。冬青又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只觉他眉目俊雅,让人心生好感。

“惊扰了先生休憩。”

“糊里糊涂避世一人,不成器的山野郎中而已。”男人莞尔一笑,“你虽然并无明显外伤,但一路煎熬,资质大不如前,还是多珍重些为好。”

叶冬青听他言语,抱拳行了个礼:“多谢先生。”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鸟儿,出其不意地问道:“你是个懂医的人?”

冬青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礼貌地回答:“家师教过皮毛。”

“手法粗劣,但是于草药辨识药理一面,却也不错。”男人点了点头,“若不是你,你那朋友也早已死透了。”

冬青闻言脚步一滞,过了许久才道:“非朋非友。”

男子看了他一眼,温和一笑:“这山上寒池之水至清至明,熬煮药材颇有奇效,我便是来取这水回去为他熬药。你底子虚寒,也随我一同回村吧。”

话音落了,他便哼着曲头也不回地沿着小径离开,那白色鸟儿飞过去在男子肩上落下,脸却朝着冬青翘首盼望,黄鸟堪堪落在冬青肩上,以鸣声相应,又似催促冬青快些跟上。

叶冬青只得拔脚追上那中年男子,一边抬起手,黄鸟便顺着他手臂跳下,落在他手心之中,任他轻轻顺着翎羽,不时咕咕地发出轻响。冬青只觉摸过黄鸟肚子时指下一鼓一鼓,唇角不由弯了起来。

他以前性子活泼阳光,偶尔也要闯些不大不小的祸,总归带着些自得其乐的傻气。只是这一年来欢喜之事甚少,性格变得晦涩沉默,此时一瞬心境平和,恍如隔世。

“此鸟名唤比翼。出则同行,归必成双。”男人一扬手,将白鸟驱到冬青手上,两只鸟儿相依啄吻,“世间之事单就情字来说,人人亦总有顾虑颇多,不喜,不愿,不敢,不可。还是山间野物单纯轻松,抉择自由天性,不必纠结愁苦。”

两只鸟儿此时突然纵起欢鸣,冬青抬头望去,见它们在繁茂枝叶间穿梭欢鸣,无忧无虑。

正看得微微有些出神时,察觉手臂被人带了一下,他回过神来朝那名男子看去,就见他正推开身前的竹篱:“既然到了,就进来帮我一把吧。”

叶冬青微微一怔,还未回答,就见他当前上了矮梯推开木门进去,不一会里面便传来呼唤声。他站在竹篱边上,指尖动了动,却只是落在竹片上。

男子突然又从屋内探头出来,手中拿着个小小的瓦钵。“进来吧,将外敷伤药换上便可。”

冬青尚在犹疑,突然身后又气喘吁吁跑来个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江大夫,阿宁爬到树上摘果子时摔下来折了腿,村长要您过去看看。”

江先生无奈地一抚额,索性走出来将瓦钵塞到冬青手里:“尚缺一味白茅根,调成糊状厚半寸敷于伤处。这村子里现今就我一个大夫,你是第二个通医理的人,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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