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

蒹葭【31】

“如此倒要多谢你了，正赶上我也想小少爷想得紧。”秦白朔抿着唇笑起来，火光在他面上跳跃着，照得他一双眼忽明忽暗，只是语气仍是一贯轻佻。

叶冬青的手垂放在身侧，听到他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握了起来。忽地觉得手臂上一紧，竟是肖默握住他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而后往秦白朔的方向轻带了带。

“能不能回浩气盟，只看这一次机会了。我带你到昆仑，明日两军交手，你寻机会走。”那日肖默说的话言犹在耳，叶冬青低着头，面色苍白地看着脚下的雪地。

白雪皑皑，寒意直透足底。

“为何不让我留下？”

“我说过了，做这档子事，人越少越好。”肖默抱着酒坛子咕噜噜往嘴里灌了一口，而后一抹嘴，“你已经将密信带到，足矣。”

“但……”叶冬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做了个手势打断。

“难道你还要忍受这样的生活？”肖默笑了笑，终于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人性子秉直宁折不屈，终究还是不够……不够……”

叶冬青当时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觉得他言语中有无限怅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因为他经过许多波折，也早不如最初那样懵懂。

多少时日混迹此中，只怕肖默到了现在也早已分不清黑白，辨不出正邪。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是错，只是开了头，便只能一意地继续下去，以期终有一日能到达终点。

秦白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叶冬青手上冰冷得没有半点暖意，甚至早已经被这霜雪给冻僵了，握住了，也只是微微缩了一下，似乎无力将他甩开。

“回帐子里去。”他将少年拉进营帐，转身将披挂在一旁的外袍取下将冬青裹在里面，“小少爷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冻坏了于我可是得不偿失。”

叶冬青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他不看秦白朔一眼，只因为他全心全意地在压抑自己，要自己忍耐。

即便面前是他最为憎恶的人，他也必须忍过这些暧昧的调情。

过了半晌，才听到秦白朔低低地笑了声：“小少爷当真是，连伪装都装得不像。你既然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又何必要来？”

秦白朔抬起手来，抚了抚他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得几乎有些抽搐的眼角，片刻后才道：“你放心，今天我不碰你，你大可好好睡一觉。”

他指腹上长了握枪而摸出的薄茧，摸在脸上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刺痒，叶冬青只能别转头努力避开，只听到他又道：“但你要想在交战混乱时逃走，我自也不会放过。”

秦白朔说完便转身走到一旁的横案前坐下，自顾自拿起桌上的地形图研究，不再去看他。叶冬青窝在床榻一角，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但却凝神挺直背僵坐着，像极了备战的小兽。

但他等了许久，秦白朔也当真没有过来，渐渐地冬青便只能听得到营帐外呼呼震聋发挥的风声，间或着还有秦白朔翻阅牛皮卷发出的声响。

渐渐地便有了些困意，叶冬青强撑着自己极为防备地看了秦白朔一眼，只见他在烛火下支颐沉思的样子，火光照在他线条英俊的脸上，看起来尤为认真。

叶冬青移开目光，将脸倚在帐上，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秦白朔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缓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许久，只见他睡着了似乎显得更为憔悴瘦削，比之初见的温润相去甚远。

他抬起手，飞快地点了少年的睡穴，只听叶冬青的鼻息渐趋沉稳，似乎也不曾做什么不堪噩梦。

秦白朔在床边和衣躺下，抬起手将少年的身体纳入怀里，叶冬青便安安静静地依靠在他温暖的环抱里沉睡着。

不过片刻温情，着实难能可贵。

翌日秦白朔被震天的呼喝声吵醒，当下便握住长枪出了营帐，只见裴颜面色冷冽站在高处，直直望着远处马上一人。

“赵佑廷，别来无恙。”秦白朔倒是笑了，好整以暇地气沉丹田唤了一声。

对方果然抬起头来，执手一礼：“小将军有礼。”

秦白朔纵声大笑，末了才挥挥手道：“你又何必口是心非，小将军之名我早已摒弃，今日你不也是想将我斩于马下？”

“立场不同惟有一战，得罪。”

秦白朔翻身上马，长枪掉转在马臀上轻轻一击，那马便仰天长啸了一声直奔而出。双方局势早已一触即发，顿时雪中一片混战，热血四溅，泼落在雪地之中分外鲜艳肃杀。

一直打到日照当空，人人都已杀红了眼，秦白朔一人一枪直取敌方中心，却在此时看到身边有个人影一晃，橙黄色衣衫映着高悬烈日，金灿灿的尤为刺眼。

他的长枪原本已向着左近一名浩气护卫去了，却在此时生生收住了，向前跳跃了几下避开往来刀剑，不握枪的另一手伸出，揪住少年的衣衫下摆，将他扯了回来。

少年的去势便因此阻滞了，被他一带跌入怀里的的同时，秦白朔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腰间直透四肢百骸，手上长枪一抖，差点便脱手掉落在地上。

他一手还环在少年腰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扣住了他细瘦的腰。“小少爷当真是……”

胸膛里满是气血翻涌，他一口气没咽下去，只觉得喉咙一甜，张嘴便喷了叶冬青一身的血。而叶冬青的手还窝在匕首的木柄上，整个匕首的锋刃却避开他那身铠甲，从腰间的空隙处直直刺入他身体之中。

少年的身上脸上手上都是他的血，秦白朔苦笑了一下。多年来他也已不曾受过如此致命重创，连带着一刀如同扎入他心脏处，疼得让他眼前一黑。

比霜雪更为耀眼寒冷的刀剑光芒舞动着劈落下来，秦白朔举起手中长枪用力格挡，带动气血运转，又是一口鲜血吐在雪地之上。抬头只见一枝羽箭朝着冬青后脑而来，当下伸手将他拉入怀里背过身护住，笑道：“终究是……死在你手里。”

那只羽箭由左肩胛射入，贯穿他的胸膛。秦白朔的长枪终于掉落在茫茫雪色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倾去。只是直至失去意识倒在雪地之上时，他也没有松开叶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