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20】
那日天气是难得的明媚，到晌午时已经隐隐有些燥热起来，一抬头就能看得到宝蓝色天空中浮着的白云，拉成绵绵的絮状。阳光穿过轻软的云层投洒下来的金斑就碎碎地落了一地，落在院子里种的月季那已经缀起的小小花苞上。
朱剑秋手中握着一卷书，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石阶上铺就的阳光沉吟不语。正自出神间，就看到那与往日并无二样的灿烂光线中突地闪烁了一下，似有什么挥过搅动了周围的静谧，他眯了眯双眼，抬起头来看去。
那着黄衣的少年郎手中长剑劈挑挥刺都是潇洒而干脆的，如虹剑气似乎能与阳光的璀璨猛烈一较高下。灿金色的衣袖翩飞生姿，一举一动都如流水倾泻而出时一般，全无迟缓和阻滞。
朱剑秋抚着下颚的长须笑了笑，在边上看了半会才朗声道：“黄龙横空挥金爪，一吐翠色碧烟虹。”
那少年忽地收了剑，一个拧身翻过半空翩翩落在地上，长剑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脸色因长时间舞剑而显得红扑扑的，气息倒无半丝紊乱之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先生在此，芳时许久没有练剑，一时忘形，吵扰到先生了。”
朱剑秋浅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我虽不会武，但于各家武学典籍略有涉猎，曾见叶庄主舞剑，当真是如惊涛拍岸之势，凤鸣九天之姿。贵庄剑法，精妙至极。”
叶芳时听到他夸奖叶英，心里更是得意欢喜得很，眉眼都亮了起来，半点掩饰不住。朱剑秋看在眼里，又是微微一笑，只觉得这个少年正如他初见时一般，什么都埋不住，一颗心就巴巴地托在那等有缘人眷顾，实在是有趣又可爱得很。
当下双手背于身后，站在石阶上对他说：“叶少侠可愿与我聊上几句？”
就看到叶芳时面上露出点细小的惊讶表情，却还是带着十足十的礼貌还剑入鞘点头道：“先生赐教。”
“只是闲话家常，谈不上赐教。”朱剑秋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你一人从藏剑山庄到了天策府，又为了寻铁铸兵器一事而四处奔走，朱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叶芳时挠了挠头，急忙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大哥也说了，神兵利器倒不是生来就在那的，若非千锤百炼，也不过是块黑黝黝不出奇的铁矿而已，如此出外磨练，对我实在有莫大的好处了。”
朱剑秋闻言拈着长须笑着，片刻后才点了点头道：“你与清朗这一路同行，他这个人性情向来冷淡，多少也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方，还要你多担待。”
少年的脸莫名的就有些涨红了，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支吾了许久才说：“穆……穆将军其实对我也甚为照顾。”
“那便好。”朱剑秋抚了抚手中的书，又说，“你若与他交好，便帮我劝劝他，府中上下在他这个年纪，多少也都娶妻生子了，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也该早日说门亲事定下来。”
叶芳时闻言怔了一下，右手握在剑鞘上就悄悄地握紧了，感觉到剑鞘上凹凸的纹路咯得手心有些生生的疼，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得朱剑秋在一旁缓缓说道：
“清朗自幼失怙，家境中落得厉害，加上身中尸毒，也不知还有几年日子好过，好人家的姑娘想来都是有些介意的，但要胡乱说门亲事，我担心他又不愿意，如此还需请你代为劝说一番……”
话还未说完，却已经被叶芳时硬生生地打断了，只听到他声音与平常的清亮绵软完全不同，隐隐压抑了些怒气，连眼睛都因此瞪大了些。
“朱先生比起我自然要更熟悉穆清朗一些，就该知道他心里有些什么想法，平白无故地将人拉拢了说亲何等可笑。他不愿意，怎能强求？何况若是真心喜欢，又怎会介意这些？不知几年日子好过这话实在太触霉头，我看他必定长命百岁得很，岁岁无忧！”
叶芳时一口气说完，也不等朱剑秋回话，转身就跑走了。于礼数来说他是晚辈，此举当真是十分不恰当，只是朱剑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却微微笑了，颌首自言自语道：“虽有些少年人的浮躁，但倒是个心思清透的好孩子。”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朱剑秋脸色微微一沉，回过头来道：“方凌，你这小子偷听的事干得倒是不少了。”
方凌却苦笑了一声看向他，说到：“只是来找先生商量一下明日启程的事，怎知道听到先生在此……逗弄小叶。”
朱剑秋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打开的书卷合上：“并非戏弄，只是这孩子若不推上一把，纵然是动了心了，仍是有些懵懂害怕裹足不前。”
“所以先生便觉得，临走前要将与穆大哥说亲一事告诉他么？”
朱剑秋举步往房内走去，一边说，“你莫要觉得我多事，早前我心中确实有些人选想说与清朗听听，毕竟这孩子真是太苦了，找不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就怕他一生孤寂无依。怎知这趟来发现，他竟然也会笑得开怀了。”
“而这个人……就是小叶。”方凌跟在他身后，轻声说着。想起叶芳时笑起来的样子，当真是灿烂得让人心里发软，但此时浮现在脑中时，连带着嘴里也有些淡淡的发苦。
“我心里不是不惊讶，也不是不反对，毕竟此事其实太过惊世骇俗，若能挥慧剑斩情丝，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朱剑秋的眉微微蹙了起来，许久才接下去说，“但我太了解清朗了，看上去虽然是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样子，其实一旦动了心思，就怎么也拉不回来，家国天下他已经背负了太多，我不忍心逼迫他更多。”
“何况……”看着方凌偏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朱剑秋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边的流云轻声说，“我当真是太多年没有见过清朗的笑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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