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50】

此时日正当空,越靠近山门,往来的弟子越多,前山处的车夫见到那人执着伞远远走来,颇为惊讶,到了跟前忙道:“沈堂主是刚从兰亭书院来?今日怎不骑马?”

伞面闻言微微抬起,首先露出的是执伞的手,袖子略垂了些挂在手腕处,露出苍白得几乎可见其下泛青纵横的血脉,而后就是那张病弱的脸。

只见沈千云面色平常,微微一笑道:“骑着马上山路颠簸得慌,也不舒服,今天还早,便用用这两条腿了。”

车夫乐呵呵一笑,连声道:“也是。”

沈千云看着伞下透进来的阳光,末了抬起头眯着眼朝天际望去,只听他似叹非叹了声,淡道:“料了这顺风顺水的天,应是翻不出什么云浪来。”

末了又是一阵轻咳,而后他便自顾自地上了台阶,进了落雁城。

要在浩气盟里找赵佑廷并不难,若是书房里找不到,便往商陆房前的竹林里去寻,总是能找到的。沈千云打着把伞穿行其中,竹叶斑斓的剪影在他伞面上梭梭地映着,直到他停下了脚步。

赵佑廷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还握着卷书册。听到他袍袖拂动的声音便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道:“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千云收了伞走到他身侧坐下,“方从影坛主那里过来,便来找找你。”

赵佑廷应了声,兀自又陷入沉思中,听他压着声音咳了又咳,便道:“你这身体……”

“是越来越差了。”沈千云笑了笑,“但我觉得尚能拼杀几年,说起来,我初入浩气盟时你已独担重任,而今我强弩之末不得不退而求安稳时,你却仍再战于战场之上。”

赵佑廷闻言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静默了半会露出一抹笑意,软化了脸上紧绷许久的线条,看着他道:“记起商陆一句话,说一入阵营,便是饮血流年。”

“所谓天道不灭,浩气长存……这些年为了阵营大义,我们确是付出了太多太多。”沈千云站了起来,“尤其是你,商陆不辞而别后,我有时夜里归来自你房前经过,见灯火直能亮至后半宿,我便觉得你确也该交给后来者,培养新弟子用以分担事务了。”

赵佑廷默然不语,只听他又道:“无论如何,至少我开阳堂中弟子,尽供差遣。”

“多谢。”

沈千云笑着摆了摆手,突然又道:“可见你眉宇仍是不展,是有事烦心?只是刚从影坛主那里归来,相问了你上回提过的秦白朔重回恶人谷,才知确有其事,这半年来每有两军交战时裴颜总是以虚绕实,不愿正面应战,如今却时常在枫华谷、白龙口、甚至金水镇发现有恶谷中人痕迹,如此频繁似有些咄咄逼人了,我看要留心些。”

“正是如此。”赵佑廷顿了顿,又道,“然而我还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哦?”沈千云略一沉吟,道,“是为了商陆那个小徒弟,叫冬青的?”

赵佑廷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才道:“不知这一步棋,到底该行不该行。”

沈千云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打起伞,摇了摇头:“赵将军凡事心中都有打算,以前可不大会问我这些,可见你确实是挣扎得很,想起过往种种,你对自己总能下狠心,但到了商陆这里,便会立马存了三分顾虑,我可有说错?其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年轻人有心,你又何妨让他放手一试呢?”

末了又道:“又或者他声名鹊起之时,商陆听闻,自会折回浩气盟。这样一看,也并无什么坏处,若说是年轻稚嫩毫无经验,总归是要磨练,才来的经验。”

赵佑廷若有所思,许久才长出一口气:“我只是忧心秦白朔此人不可小觑,昔日在天策府时就曾听闻小将军威名,说他少年英侠骁勇善战,如果不是一朝行差踏错,又何至于遁入恶人谷,立万般恶名。”

沈千云漠然道:“人性自分两极,善便是善,恶便是恶,战场也是如此,成王败寇,又何必分这对与不对,能与不能。沈某先走一步了,赵将军,我想你心中也早已有了决断,说到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你觉得我做得对?”

沈千云哈哈大笑,飘然而去。“何论对与不对,只有事成之后,方见分晓。”

赵佑廷独自又坐了半晌,这才长叹了一声,展开手中始终紧握的卷宗,在名册中加上了两个名字,一为楚雩风,一为叶冬青。

 

裴颜抬手捋了捋剑穗上的流苏,大抵是因为阳光实在太过刺眼,只能眯着一双眼睛。秦白朔握着长枪姿势慵懒地坐在一旁,斜眼往上看去,就见竹竿上肖默抱着酒坛子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口一口地灌。

怎么喝不死这叫花子,他心里想着,突然察觉到什么一样往边上看去,只是视线所及之处又觉人影寥寥没什么奇怪,便收回了目光。

接着便听到有个雪魔武卫大声喝道:“谷主议事,请诸位至自在厅一叙。”

十大恶人跑了三个,莫雨素来不爱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身影,一进了门倒见到肖药儿阴恻恻地睁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瞪过来,秦白朔嗤了一声,笑得分外无辜。

就如同他昔日骗叶冬青的样子一样,看在某些人眼里恨不得掐死了事。

只听裴颜道:“非秦白朔不可,我愿居其下。”

黑鸦惜字如金沉默不语,肖药儿许久才嘿嘿地笑了几声道:“还真没死。”

“不如就让我卖这个人情打个圆场。”米丽古丽笑得颇为妩媚,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只要是能扬我恶人谷威风,不让谢渊占了便宜的,指挥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三两聚集的人群里便爆出些议论声来,似乎也不怕秦白朔听到一样,有人冷笑道:“听说姓秦的曾经将一个浩气带入谷里藏于房中,最后在昆仑一战险些命丧其手,连累此一役大败,让他再当这个指挥,他真的还当得起?我大恶人谷就当真没人了?”

秦白朔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过去,又掉头去看裴颜,满脸都是你看你看,我已经难以服众的样子。

裴颜平日里扬眉自有风流,如今看过去眉眼却都是冷冰冰的,只听他道:“我恶人谷中没那么多嘴上炮仗的功夫,有没有资格,打便是了。”

似乎还有人待要说些什么,就听他又道:“昔日秦白朔从我手里夺取指挥权,与我打了五场,又与其他人打了十二场,除了叶逐岚避于剑墓未与之交手,其余几人都是心服口服。今日既然有人存疑,也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既然如此,便再打过,刀枪无眼,死生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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