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莫毛】7
阳光从破败的窗棂边照进来，照在少年脸上。穆玄英在这温暖得有些烫人的阳光里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回头往窗外看去，远处那棵大树下早已没有了莫雨的身影。
“又走了……”他坐在床边自言自语地轻声低喃了一句，突然觉得有些短暂的茫然。夜间一夕相见，在日光之下却如同梦一样蒸发得连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这之后呢，是不是又要几年。
穆清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在发呆，屈起的手指贴在嘴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出声唤他：“玄英。”
穆玄英闻声抬头，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站起身道：“穆姐姐，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穆清双点了点头，见他利落地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好扎起，披上外衣的样子总是一贯显得英姿飒爽的好看。
心中不由触动非常。初见时穆玄英还是个小小童子，跟在盟主背后的样子总显得有些羞涩。她好奇，盟里的兄弟们谁不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夹杂着三分秀气的孩童，真的便能担负浩气盟么。
盟主从未收过徒弟，一则不愿分心，二则眼界太高。听盟里的大老爷们说起，曾经也是有几家掌门动过这个主意的，将得意弟子送入浩气盟，以冀得到盟主青眼有加，收入麾下。
可是盟主选了穆玄英，师出无名，来历寻常，即便资质不错，但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她就是在这样的好奇和犹疑中一日日看着穆玄英长大了，长成了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
少盟主心肠软不好见血，手段也不能算得上雷厉风行，甚至比起盟主的不苟言笑来说，少盟主笑的时间要多得多，笑起来的样子堪比四月阳光一样和煦温暖。但他也有一种只有他才有的坚定自信，和能安稳人心的魅力。
她便是喜欢这样的穆玄英，盟中的兄弟又有谁不喜欢这样的穆玄英。
“想什么？”穆玄英回头看到她微微笑的样子，好奇地问了句。
穆清双摇了摇头，笑眯眯地上前牵过马，道：“没什么。对了，我们是否要转道巴陵，查一查巴陵血案与恶人谷有关？”
穆玄英闻言动作顿了一顿，片刻后才道：“暂时不了，我们直接去洛阳。照此间情景来看，只怕洛阳城也是战火纷飞，我要去看看。即便不能改变大局，也要看看能否为百姓尽绵薄之力。”
语罢便翻身上马，一前一后直奔洛阳而去。
骏马疾驰，才入洛阳地界，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硝烟硫磺味道，穆玄英皱了皱眉，觉得连四周的风都绷紧了不再流动一般，强烈的火石腥臭扑面而来。
忽地远远传来马声鸣叫，在嘶鸣声中还夹杂着狂妄的大笑声，而在这样纷杂的声响中他依然听到了孩童呜呜的哭声，当下心神一凛，扬鞭策马而出。
穆清双在他身后焦急地赶上，奔出几步后便见前方穆玄英从马上翻身滚落下来，当下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卡在喉咙之中，就见要翻落在地的瞬间少年手上的剑在地上撑了一下，身体便往前扑出了数尺。
蓝袍翻飞，滚入更前方为首那个狼牙军高扬起的马蹄之下，穆清双却看得真切，他手中的剑翻过来，剑柄硬生生抵住落下的马蹄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后一震托高半尺，那匹马就势往后一翻，竟将马背后的狼牙军掀翻在地。
穆玄英站起来的时候，袍子上沙尘滚滚脏了大半，怀中却抱着个毫发无损的垂髫孩童，一张脸哭得像花猫一样，身体一抽一搐的，显是受惊过度，将脸埋在他肩上哭得声音嘶哑。
穆清双翻身下马跑上前去，接过他怀中的小孩儿拍着背轻声安慰着，便见穆玄英往前跨了半步挡在她身前，朗声道：“多有冒犯。”
一共四个人，三个做狼牙军装扮，还有一个看着像是江湖人。穆玄英看了两眼，见他剑坠上似有恶人谷的徽记，便将眼神移开。
那跌倒的狼牙军气势汹汹地爬起来，灰头土脸实在可笑得很，穆清双看了一眼不由笑了一声，更是引得几人暴跳如雷。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爷爷要你性命！”
穆玄英微微一笑，执剑的手屈起抱了个拳道：“失礼。只是这马儿受了惊便拉不住，大人……这马与我这马都是一个德行，畜生不通人性，行事有悖常理，该打。”
语毕抬起手来在自家那白马身上轻轻拍了一下，眉眼仍是笑眯眯地颇为真诚友善。那狼牙军怒火正盛，却被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推诿了开，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发作。
狼牙军听不出他指桑骂槐，旁边那江湖人却听出来了。若有所思盯着他看了半晌，脑中隐隐有了个印象，突地露出个油滑的笑容来。“大人且慢，大人且慢，这可不是浩气盟的穆少盟主么？”
穆玄英眉宇微挑，默不作声。便听到那人翻身下马，凑到那为首的狼牙军耳边道：“穆少盟主武艺既是谢盟主亲传，又怎会有区区一匹马拉不住的缘由，方才托住马蹄子那一下用得真是漂亮，怕是换了别人都做不到，少盟主可不要太谦。”
穆玄英还未说话，便听到穆清双冷哼了一声，拔剑怒道：“恶人谷的人便是这个德行，认贼作父的说什么鬼话，想借狼牙军收拾我们，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穆清双话音才落，两边形势倒有种一触即发的险峻，只是在这紧绷绷的风中却突然听到有人道：“这卖国求荣的勾当，恶人谷却也不屑做。”
青年的嗓音娓娓说着显得低沉缓慢，但声调清楚话语犹如耳边响起，却迟迟不见有人过来，显然功力深厚。似在这阴涔涔的风中加了一点压力，推得风缓缓流动了起来。
穆玄英握紧了手中剑，一直皱着的眉间却松懈了开来，看上去眉目柔和得很，眸色也带上些温意。
他回过头，便见远远走来一人，长发垂背随着走动微摆，白色外袍下露出里头暗沉的血色，面上仍是一贯的阴郁不苟笑容，却是他最为熟悉欢喜的一副面容。
穆清双似乎被来人气势所摄。手中长剑因着风中流露的杀气而发出轻微的鸣响，那小孩儿原本抱着她哭累了，只抽着背有气无力地呜咽着，此时被杀气所感，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少、少谷主！”那人言语中颇为惊惶，即便是穆玄英没有回头，也听得出他面上的五彩缤纷来。
在这静默中，穆玄英只定定地看着青年许久，这才轻声叹了句：“莫雨哥哥。”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