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莫毛】2

午后的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落在门前的青石砖上,落雁城里仍是一派祥和安然的氛围。穆玄英一人坐在房中,手里的那碗米饭仍有大半没有吃完。

即便是夏天天气炎热,米粒也早已变凉变硬。他用筷子又拨拉了几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

“怎地?吃不下?”

穆玄英闻言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妙龄女子倚在门边,一身清白道袍,笑着婉约清淡若兰。当下便将碗筷收到一旁,扯出一个笑容来:“穆姐姐何时来的,进来坐。”

穆清双也不多礼,走进来便施然坐下,认真端详了他一眼,又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连寒暄的功夫都省了,穆清双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回答。还记得当年浩气盟中初见,穆玄英仍是个未脱稚气的小少年,待人温和有礼,笑起来总让人想到春日和煦的阳光。

同是孤儿,穆清双虚长几岁,总忍不住要将穆玄英当自己弟弟般看待。浩气盟里大多都是些大老爷们,这些细致到点子上的关心,起居饮食或者忧心之事,也只有姑娘们才能看得通透。

却只见穆玄英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了许久,俊朗眉目有些皱了起来,一向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无端多了些忧心忡忡,又见他咬了咬唇道:“我今日晨间听说,盟主颁下了长空令,是否真有此事?”

穆清双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忧虑,只道:“长空令现,恶孽无生。你虽然不喜杀戮,但长空令诛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该死之人,今次也不例外,你却为何有这副表情?”

“我……”穆玄英的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什么来,手却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恶人谷莫雨,我倒真未见过,据说也就是个双十年华的青年而已,不知是怎生的一个魔头,孤身一人连犯血案,巴陵、龙门、枫华谷、南屏山、黑龙沼,最近一次则是昆仑,都是灭门之惨事,十指鲜血,数十冤魂。”穆清双顿了顿,见他脸色越发凝重,以为他心中一样厌憎,便道,“虽然听盟中兄弟偶有提及,死的也不尽是什么正道名门之士,但连人家中老幼也不放过,实在是凶残成性,长空令会出,也是意料之中。”

穆玄英沉默半晌,初时听穆清双说着只觉得有些揪心,但渐渐却反而茫然起来。他只偶然间撞到谢渊三人议事,听得昆仑一事也是不知前因后果个中曲折,此时却又无端多了好几桩惨事一并算到莫雨头上,言之凿凿似乎不得不信,但他心里只要想起莫雨,却又无法去信

怎可能是莫雨,莫雨当年在稻香村里虽偶有发狂之举,却从未在他面前伤过一个人。不会是莫雨,不能是莫雨,但为何……为何他又要去恶人谷,担那血腥凶残坏事做尽的名头。

穆玄英狠狠地闭上眼,突然又睁开,把不明就里却还是伸手过来刚搭上他肩膀要安慰的穆清双吓了一跳。就见少年看过来的目光显得澄澈而坚定,一趟也已不复方才的犹豫茫然。

“穆姐姐,你陪我下山一趟吧?”

穆清双虽有些讶异,却并未询问什么,只是盘算了一下道:“我倒确实没有什么要事在身,陪你走一趟也无妨。”

“那便收拾行李动身吧。”

“这般快?”穆清双见他已然起身收拾行装,迫切行色溢于言表,只觉更为惊诧。只是她蕙质兰心,倒也没再说什么,一径回去收拾衣物。

太阳正当盛午,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即便头顶树荫连绵,却还是能感觉到脚底蒸腾的热气。他们两人只带着简单的行装,纵马出了落雁城。

白马绝尘而去,仍隐隐可闻浩气盟中声威阵阵,穆玄英虽有信念支撑,山河之大,心中却还是茫然未有定论。

他想去找莫雨,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莫雨。这数年来两人分离后不曾再见过面,也不曾有书信往来,不知道莫雨是否还记得当年稻香村里那个毛毛,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叫他小雨哥哥的毛毛……

穆玄英在南屏山长江边上下了马,牵马儿到江边悠闲饮水,一江的金色摇晃璀璨美不胜收。穆清双递了水壶过来,他也只喝了一口便停了手。

真想能一同看这山河秀丽波澜之美,既无立场不同,亦无阵营之争。就如同在稻香村一般,虽偶尔也会因为莫雨不知名的发狂而被呵斥驱逐,但到底是在一起的。

若能一直在一起,便好了。

 

莫雨解开了左手的手套,将之除下。露出的手虽与常人无异,但自手腕处而上的印记没入衣袖之下,乍一看却还是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他虽已因红尘一派武学心法克制体内毒印,但原先扩散至手臂和背部的火毒留下的印记却再也不会消失。

“少爷。”影子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依然显得平淡冷漠。“浩气盟确实颁下长空令。”

莫雨只是静静听着,过了一会才勾起唇角冷冷笑道:“我之功过,谁来评说。”

“昔日枫华谷迫害少爷的卑鄙小人,连带有关系的,也已去除得七七八八。尚有一个并无子嗣,收养的外甥也因酒色过度得病,离死不远。”

莫雨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影子的气息立刻便从屋子里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人坐在床畔,翻身便倒在了床榻之上。床边还有一小坛子酒,莫雨手一伸拍掉泥封,纵情饮了一口。

他从不信什么浩然正气天理报应,只信手中剑掌中刀,方能平息他心中的仇怨怒意。莫雨抱着酒坛子倚在床头,抬起手抚了抚额头。 

毛毛若是在,只怕很是不喜欢他这样做了。

那小孩儿只会哭,一路莫雨哥哥莫雨哥哥地叫,他时常觉得头痛欲裂,胸口积着一股烦心怨气,压迫得心脏如要被挤压爆烈般疼痛。

挥手叫他滚远点,那小孩儿就哭哭啼啼地站在远处看着他,却还是在巨大的惊恐中伸手过来要碰他。莫雨几欲发狂,布满血丝的双眼只要瞪他一下,还算清明的神智里就见毛毛嘴巴一扁,呜呜地不敢哭出声来。

他心知自己发起疯来谁也不认,谁也不知,若有人要动他,他必会先下手杀了那人才算。但惟独毛毛哭得乱七八糟过来抱他,在他一次次的呵斥和踢踹中不曾松手。

莫雨多少次在他怀里平静下来之后,见他哭得像花猫一样累极而睡,手却还是牢牢地环在自己身上。白嫩嫩的手臂腿上又青又紫伤口密布,心里不由大恸。

这世上也只毛毛一人对我好,只有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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