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59】

楚雩风发现叶冬青不见了。

初时他以为这个小师弟只是大清早出去走走,衣物包裹都放在房里,桌上还有一杯凉掉的茶,但不出一刻钟他就觉出了不妥来,这望北村说大不大,冬青……那孩子也早已不是昔日活泼跳脱的性子,断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没个交代就不见了踪影。

楚雩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连着询问了几名守卫弟子,恰好有人昨夜当值还未睡去,想了想道:“昨夜曾见叶公子往驿站去,再之后便不曾见过了。”

他略一沉吟,转头便回房里将叶冬青的东西一起收拾了,提着包袱出来,却正好撞见方超步履生风地迎面赶来。

“楚兄弟。”方超性子直爽,开门见山道,“听闻令师弟昨夜外出后便不曾归来。”

楚雩风脚步一顿,他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去找,不愿让方超这么快便知晓此事的。需知在他二人身有要务的情况下,冬青平白无故消失确实惹人存疑,加之人多口杂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但方超既然已经问上了,隐瞒便也毫无意义。楚雩风只得抱拳道:“劳风令帅费心了,我正要出门寻他。”

方超点点头:“南屏山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不甚安全,我遣一队人马与你同去。”

说完也不待楚雩风做反应,果真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已挑出十名弟子整装待发。楚雩风推谢不得,只能随他到了前厅,却见厅中站着一人,背着双手正在看墙上挂的地形图。

那人着一袭纯阳道袍,背永远微微佝偻着,显得身形越发瘦弱。他转过头来,轻轻颔首,正是沈千云。

楚雩风心下震动,面上却一点波澜也看不出来,只上前行了一礼道:“沈堂主。”

“冬青一事我已耳闻,陪你走一趟吧。”沈千云说完,轻咳了一声,率先走出大门。

他既然开口,楚雩风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牵了两匹马出来跟上。沈千云从他手里接过马缰,微微一笑道:“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楚雩风想了想,才谨慎道:“冬青并非没有交代之人,我只担心他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分两队人马,一队往驿站及凛风峡去打探,你与我带另外一队往宓谷及半月谷一带去查看。”沈千云点了几个人,又吩咐道,“若遇上恶人谷中人,勿要急于动手,凡事小心为上。”

那一队领命去了,沈千云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道:“走吧。”

他们在满布砂砾的古道上仔细巡视,却始终没有发现一丁一点的踪迹,其实楚雩风心中也隐隐知道此事如同大海捞针,只不过总是不愿放弃希望罢了。

此时日头早已跃出地平线许久,高悬当空发出炙热而耀眼的光芒。楚雩风抬手拭去额间的汗,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耳边风声一紧,当即凭本能往旁边避开。

锋利的剑刃擦破风声而来,楚雩风拔剑反手架住,发出铮然清脆的响声。

那人剑势狠辣,招招都是要致人死地的打法,楚雩风不明就里,虽则出剑,但只以破解为主,招招避让。可他因找不到冬青心中焦虑,不免觉得烦闷非常。

数招之后,他便转守为攻,剑气激荡将来人逼退数里,这才喝道:“来者何人,为何纠缠不休?”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陌生红衣女子。

沈千云在背后下得马来,随手一挥便定住那女子欲再往前冲来的身形,略提高了声音不疾不徐地道:“浩气盟与红衣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等有要事在身,红衣是否定要多加阻挠?”

不过片刻,便另有一人从那被点了穴的女子身后走来,生硬地道:“井水不犯河水,尔等莫要再靠近我教圣坛。”

语毕便去解那女子的穴道,发现功法不当,便往沈千云看了一眼。沈千云微微一笑,一挥袖,那女子便咳了一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再有近者,红衣绝不轻饶。” 后来者挽住她,冷冰冰地说完,转身便走了。

楚雩风收剑回鞘,忽道:“沈堂主,我要进去看看。”

“你怀疑冬青被她们带走了?”沈千云略一沉吟,“看可以,但红衣教在此设坛已久,敌众我寡,我们不宜硬碰。”

楚雩风皱了皱眉,始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望着远处的阿里曼圣坛。

“你们先回营地,告知风令帅,若我与雩风一个时辰后仍未归来,速遣人往浩气盟告知赵佑廷。”沈千云低声吩咐身后的几名弟子,回头拍了拍楚雩风的肩,“走。”

二人便相继跃上附近一根立柱,借周遭繁盛的树木枝叶隐藏身形,居高临下见红衣教营地内果然四处都是巡逻的弟子。

“这营地不大,但巡逻人手却如此之多,委实奇怪。”

楚雩风也觉得稀奇,正在思索,便听到沈千云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低头望去,见远处人影一闪,竟是几名浪人出现,还有数名劲装打扮的武者匍匐在侧,若非站在高处,恐怕一时半会也觉察不出。

“这帮倭贼意欲何为?”

“总归不是好事,但此时此地却对我们有利,我将附近众人引过去,你且去探查一番,记住无论如何都应以谨慎自保为上。若形势不便,不得硬闯。”沈千云低声交代,随后纵身一跃,双足接连踏过三人头顶,而后落在其中一名一刀流忍者身上,将那人踏倒在地。

红衣教巡逻的弟子先是一怔,而后发出一阵长且尖锐的呼啸,不多时便从四面涌出许多人,持剑往这边奔来。

沈千云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旋身以梯云纵跃起,就见一刀流忍者与红衣教众混战到一处。但他甫站定,一声口哨吹起,圣坛上竟冲下一名白衣绣红线的曼妙女子,执剑如电光般冲向他。

沈千云拔剑与她手中剑刃相击,火星迸射。

“你是何人?”那女子厉声喝道。

“你又是何人?”沈千云笑问。

“臭男人不配知晓。”她话音刚落,又是一剑刺来,直取要害,极为狠辣。

“你不说我便当真不知道吗?”沈千云笑了笑,抬眼看向原先楚雩风藏身的地方,那里风过枝叶发出沙沙的细响,但早已空无一人。他回过身来,一剑荡开,道:“柳梦月。”

那女子甫被叫破名字,瞪圆了双眼,竟是拿出不死不休的架势,径自追着他去。整个红衣营地刀戈相交,瞬时大乱。

楚雩风便趁此避开耳目,往阿里曼圣坛上去,路上撞见的红衣弟子大多以剑柄击晕了,营地内此时大乱,竟也无人顾得上他。

他将圣坛四周搜寻了一遍,只看到一些被拘役的江湖人士,其中却并没有叶冬青的影子,圣坛后一条索桥直通向云雾缭绕的山峰,索桥边的山坳里有不少尸身,既有红衣教众,也有些做一刀流的装扮。

“少侠!”一人扑到笼子边上,从笼内探出手来努力伸向他,“救救我,我只是寻常武夫,误入此处,不曾为非作歹。”

楚雩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黄衫青年,大概这么高,身背双剑,面貌清秀。”

“没、没有。”那人愣了一下,见他眉眼迅速地冷下来,连忙苦苦思索道,“确实不曾,对了,昨夜索桥那边有好大的动静,但天太黑了,看不清楚。”

楚雩风闻言猛地回头往索桥看去,反手一剑斩在笼子的锁链上,将门锁直劈成了两半。那人仍在欣喜若狂,就见他如骤风如快剑,一眨眼人已经上了索桥,只在眼前留下一道虚影。

桥上风声呼啸作响,吹得他道袍上束带翻飞,楚雩风形单影只站在索桥之上,放眼望去天子高峰巍峨,白云飘纵,却无二物。

“冬青。”他张了张口,方出口的声音被风迅速卷碎,他抬起手握住索桥的绳栏,纵声道,“叶冬青!”

呼唤乘着风声仿佛要席卷南屏山的每一个角落,却落在云里,毫无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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