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51】

一时之间,周遭那些细碎的议论声便仿佛被这话打压了下去一般,自在厅内几大恶人,自在厅外数百人群,仿佛只剩下风声送来咒血河上黏腻的汩汩声响,有只乌鸦恰恰落在崖壁间横生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扯着嗓子叫唤了数声。

王遗风始终背着双手站在厅中,长袖下露出雪凤冰王笛一角,脸色不好不坏,只有一贯的淡漠和平静。片刻后,才听到他道:“古往今来,凡事都当是能者居之,唯至强者,可担重任。”

秦白朔席地坐在自在厅外,背后倚着门上的梁柱,充耳未闻一般,只不以为意地望着天空。天色颇有些苍茫,周遭有诸多探究的、不屑的、巡视的目光不断地聚集到他身上,在他这里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孤寂怅惘。

天上是肖默的隼在飞翔,突地一个猛子扎下来,崖壁上的乌鸦受惊了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那鹰隼便又利落果断地冲天而去。

肖药儿却在此时笑了一声,桀桀笑声如砂石相抵磨砺一般,只听他说:“恶谷之中,日日都有外人投身,三生路上,时时有人引刀一快,然而到如今,你们这所有人,却还都不如一个秦白朔?”

话音落下未几,人群中霎时一片哗然,有些方进谷不久的年轻人,脸上已经露出不忿之色,手按在武器上,似乎随时就要拔地而起,然而衣袖摩挲,更多人却还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一击必杀,真正取代这位闻名已久的恶人指挥的时机。

突地一道黑影从人群中跃起,落在空地正中,随着极沉闷的“咚”的一声扬起些许尘土,离他较近的人群只觉一阵气浪卷着沙尘袭来,脑中嗡嗡作响,连带着有数秒的晕眩之感。

离得远的未被这股气浪影响,便纷纷往他手中看去,原来是一面黑沉沉的盾牌,有半人些许高,此人同样着一身黑甲,另一手则执五尺长刀,刀上引出一身戾气,直指秦白朔。

“哟。”米丽古丽抿唇笑道,“玄甲苍云。”

烟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你既然知道,就干干脆脆地说出来,吊人胃口很有趣么?”米丽古丽摇着手中的团扇,似嗔非嗔地斜睨了他一眼。

要知道走过三生路,方入恶人谷。三生路畔便是尸菜田,不灭烟长居尸菜田一隅,凡有新入谷者,便如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过一遭一般,只要有不灭烟想知道的事,他便能做到事无巨细了如指掌。

与之相比,米丽古丽深居酒池峡,即便是外头天翻地覆,只要这天不翻到她这酒池峡上来,其他便是连看一眼都觉懒的。此时光看这边苍云请战,那边秦白朔却仍纹风不动,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便硬是要让不灭烟说出个所以然来。

“玄甲苍云自成军以来,常年盘踞于雁门关林海雪原,燕忘情骁勇善战,风夜北用兵如神,与狼牙军相战百场,未尝一败。至于此人,姓连名诺,原是先锋营战士,曾以手中一把灼雪刀,于一战中独自斩杀狼牙一百八十七人。”

“那便是少见的良将咯。”米丽古丽娇笑道,“既如此,燕忘情本该极为看重,却又为何出现在我恶人谷中?”

“因为他同样在那场战事里,杀了六个前来助阵的同僚。” 不灭烟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淡道,“一夕间杀神堕鬼,酿无间血狱。”

米丽古丽闻言眯起一双凤眸,说道:“这是杀迷了心智,还是有意而为之?”

“这你便要问他了。”烟撩拨着自己额前的碎发,轻笑道,“他杀人后自知逃不过燕忘情的轻眉刀,便即遁入谷中,你若是留心,可能发现他那面黑沉沉的盾牌上,俱有些人血干涸后的残余。”

米丽古丽定睛去看,正在此时见到连诺猛一挥臂,那面盾牌脱手而出,直朝秦白朔飞去。盾在阳光下盘旋,灿金光斑落在上头,果然看得出大片大片暗黑透红的颜色。那块数十斤重的盾牌被他一挥仿若轻巧薄片一般抛出去,足见连诺臂力无穷,在急速旋转中似乎带动周遭的风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气流,四散出更为厚实的血腥之气。

若论单打独斗,秦白朔纵是佼佼者,天下之大却也并非第一,说到调兵遣将堪当指挥之选,苍云军天策府,又确实各有千秋。

心念电转之间,那面铁盾已经飞到秦白朔面前,破空之声凌冽直摧眉宇了,他却仍是没个形状地坐着。围观众人中或有惊讶、惋惜、欣喜等各色心思不同的人,但种种情绪只冒了一个头,快得还来不及细品,就听到“哐”的一声巨响,那面盾牌倏地调转了方向,以同样快的速度往连诺的方向飞了回去。

一切皆如电光石火,武功中庸些的大都看不出门道,但如肖药儿不灭烟乃至裴颜这种谷中一等的人物,却能看得清清楚楚。秦白朔原是袖手坐着的,不知何时手中翻出了一把七八寸长的匕首,以匕身打在那盾一角,硬生生将盾打了回去!

须知苍云铁盾原重数十百斤,挟劲力风势而来,更是凌厉备至,秦白朔仅以一把短匕,不避不让,直迎其锋,回溯的力道更无一丝丝的逊色于对手,以静制动,以小击大,劲力之精纯足以令在座诸人动容。

即便是连裴颜都想不到,之所以那把匕首与铁盾短兵相接而毫发无损,秦白朔固然用劲巧妙,更因为那把匕首原是出自当今世上最负盛名的兵甲铸造之家——藏剑山庄。

至纯精钢,天山玄铁,是叶冬青的父亲在剑庐中以熔岩烈火铸足百日,为爱子打造的护身利器。也是那把曾在昆仑雪地里,深深刺入秦白朔腰际,差点就让他一命归西的短匕。

是他留下的灼灼念想,唯一凭记。

那边连诺接下飞回来的铁盾,盾牌入手时,只觉虎口巨震,他双足用力一踏,稳住自己身体,另一手持住铁盾,右手惯常用的灼雪刀一挽,锋利的刀身凝着沉实的光芒。

秦白朔终于站起身来,双手抱胸,似乎也觉得那把刀上反射的阳光过于刺眼,便只微眯着双眼道:“我恶人谷也有规矩,既是无名,便好好在谷中待着,若想夺权,自当报上名来。”

他似火般的红袍透着一贯的邪肆张狂,语气中也总脱不了仿佛与生俱来一样的轻浮微嘲,但他肯应战,便即是认可了这陌生的对手。

“在下,连诺。在此,一取指挥信物。”那苍云咬字清楚地说着,一双眼睛一如他的刀他的盾一般,也是透着沉沉的杀气,接着道,“二夺,你方才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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