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莫毛】21

陶寒亭刚踏出老宅子的大门,就有一根烟蒂不偏不倚地丢在他脚下,仍燃着火星的烟头碰到路边的积水立刻湮灭成无声无息的青烟。

“之柏。”

撑着伞百无聊赖的人闻声抬起头来,笑着说:“哎,爸。”

“你在这里干什么?”陶寒亭皱着眉看着养子讨好地举着伞凑上来,将原本为他撑伞的司机替走。

“来等你一起回去啊。”凌之柏笑着道,“看,还买了您最喜欢吃的翔龙记的包子给您当早餐。”

他自然不会说,买包子等陶寒亭这些都是顺手的事,原本打的主意,其实是想借着陶寒亭的关系在洪帮出入,说不定还能碰上王遗风,略施手段来显显自己的能耐。

然而老宅守卫异常尽责,陶寒亭本人可以进,旁人那就都是旁人,没有允许,只能在外面等着,若不是还沾了三分关系,连地界都进不来。

这也是凌之柏一贯妒恨莫雨的地方,他也始终相信,自己与莫雨的差异,不过就是莫雨运气太好,好到能被王遗风收养了而已。

换了是他被王遗风收养,能做到的,绝不会输给莫雨。

陶寒亭从小看他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些弯绕的心思,只是想着他暗中与莫雨较劲,说不定反而是种动力,才懒得加以点破。

凌之柏跟着养父上了车,就听他对司机说:“先去老冯那。”

“谁受伤了?”

陶寒亭看了他一眼,道:“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就不要问得太多。”

凌之柏翻了个白眼,直到车子开到目的地,陶寒亭前脚下车上楼,他便也找了个借口溜下来,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也是该庆幸这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隔音措施差得令人发指,陶寒亭和肖药儿说话的声音,他竟然断断续续地听了个七七八八。

“还没醒?”

“黑鸦,你是真关心啊?”肖药儿怪笑起来,“放心吧,老朽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这个时候下手去害莫雨,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陶寒亭皱起眉看了他一眼,随之大步走到房门前推开门看了看,见莫雨仍完好地昏迷在床,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房间很安静,但未免太过安静了。

他回过头看向肖药儿,眉头皱的更深了,只听他说:“人呢?”

“人?什么人?”肖药儿自顾自冲了杯茶,舒舒服服地喝了起来。

陶寒亭不与他说话,转头去问老冯:“你说。”

老冯有些为难,片刻后才说:“陶爷,人刚刚走了,是完整无缺地走的,至于去哪里,我没问,也不敢问。”

“走了?”陶寒亭沉吟了一会,说,“莫雨还没醒,他怎么会走?”

肖药儿突然大笑了一声,声音里有无限酣畅淋漓的快意,只听他说:“当然要走,不走能留着干嘛?你们可真是瞒得好啊,要不是自己送上门来,我还不知道他就是穆天磊的儿子,谢渊的养子。话说回来了,里面那个小杂种跟这个穆玄英可谓情深意切,也不想想黑道白道,泾渭分明。还是说……”

他话锋一转,阴测测地笑着:“我看他这个样子,说不定真有一天拿我们洪帮数十年的基业,拿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去弥补他的小情人,去告慰穆天磊的在天之灵了。”

陶寒亭眉宇未展,沉着声说:“够了。”

“你也不必瞒我。”肖药儿冷哼一声说道,“你陶寒亭是条汉子,一心只为了洪帮着想,既然如此你一定也考虑过,莫雨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这么多年来他未必就把你我当长辈来看,也未必就看重这个洪帮。黑鸦啊黑鸦,你心里真的就没有过疑虑吗?”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屋外凌之柏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没有了言语,再努力听,只听得到雨水哗哗的声响。

穆玄英穆玄英,他来回默念了了两遍,才隐隐想起来似乎和青年有过肢体接触,那个人的长相是一种正气凛凛的清秀好看,眼神明亮似星一样。

原来莫雨喜欢这样子的,原来他们之间一早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凌之柏颇为可惜地搓了搓手指,他记得这只手当时几乎就要碰到穆玄英的脸了,若不是雨卓承。

该死的雨卓承。

凌之柏悄无声息地啐了一口,转过身蹑手蹑脚地退出走道,转身下楼。他走得很小心,但一下了台阶,就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唯恐陶寒亭出来便知道他在门外偷听。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在他急匆匆地下楼后,角落的阴暗处有了点轻微的动静,有人站起来,从另一个侧的楼梯下楼,走道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狠厉的脸上。

那是沈眠风。从陶寒亭到来前他就在门外,而凌之柏太专注了,以致于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反而在他的监视下听完了所有。

两人相继离开,屋内的人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老冯埋头收拾东西一声不吭,肖药儿自顾自想着什么开心的事,面上总挂着一层笑意。

陶寒亭不愿再呆下去,起身要走,就听肖药儿道:“黑鸦,相交一场,我告诉你一件趣事吧。”

他回过头来,正对上肖药儿那对浑浊的眼珠,被里面的夹杂着恶意的笑意刺了一下,便不冷不热地说:“什么?”

“穆玄英,是三阳绝脉。”肖药儿略略提高了声音,仿佛怕他听不清楚一样,“你不知道了吧,老朽学了几十年的医,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脉数,才知道书上记载真的所言非虚。”

陶寒亭皱眉道:“这是什么?”

“太阳、阳明、少阳三阳脉一齐出现,阳脉过盛阴脉衰竭,血脉堵塞肢体肿胀。”肖药儿顿了顿,笑着说,“这种脉症发作起来很痛苦,不过穆玄英看起来身体强健,看样子谢渊费尽心思在保护他,多活几年大概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陶寒亭知道他一定不安什么好心,耐着性子听他颇为得意地絮絮叨叨说着。

“老朽本来打的主意,是送穆玄英上路,那么莫雨醒来知道了,遭此打击,对于老头子来说,都是值得开心庆祝的事,但又转念一想,这样也不过一时半刻,时间又早晚会冲淡苦楚。”肖药儿拄着拐杖,笑眯眯地说,“现在既然发现穆玄英是三阳绝脉,对老头子而言又不同了,老朽的药会慢慢毁掉他这几年养起来的底子,让他经受病痛的折磨,而莫雨爱他愈深,感同身受的痛苦,也将更加深刻而绵长。”

他说完这一通话后精神焕发,仿佛跟陶寒亭分享了自己的喜悦一样,而后拄着拐杖起身,看了一眼垃圾桶中一个茶杯的碎片,噙着笑意自顾自地上楼了。

陶寒亭蹙眉不语,面色凝重,倒不是真的关心起了穆玄英,而是关心这个情况下的莫雨,醒来知道一切反而是最不好的消息。

他出门的时候低声嘱咐老冯,只说:“雨少爷若有醒的迹象,务必稳住他,立刻通知我。”

 

雨势丝毫不减,往来的车辆飞快地扬起巨大的水花,有的开得稍慢些,仅溅湿了过往路人的裤脚,开得快了,那颇肮脏的水浪便肆无忌惮地飞起,一下子便湿透了半身。

街上人很少,穆玄英呆呆地坐在街边某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半寸屋檐在他头上挡不住雨,浑身上下被淋得湿透却仿佛仍嫌不够,又被车辆溅起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落魄得仿佛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

路人也疑心他是个傻子一样地窃窃私语,见水花浇下来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发梢变成一缕缕贴在脖颈上脸上,那水不见得干净,粘在他脸上的还有些黑色的泥沙,他也不去抹一下。

过了许久,穆玄英才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往后仰靠在冰冷潮湿的铁闸门上。

有一辆suv开了过去,在前面急刹车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迅速地掉头回来在不远处停下。车门随之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快步朝他走过来。

“毛毛!”

话音刚落,女人也走到了他面前,巨大的黑伞挡住不断滴落的雨水,穆玄英艰难地张开眼,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看到了月弄痕那张焦急的脸。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浑身那么湿,你这个孩子,淋了多久的雨……”月弄痕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一边夹着雨伞,一边往外掏纸。“出了什么事了?有什么多大的事要遭这种罪,天塌下来一样,不能跟谢老大说的,可以跟我说啊。”

她手里的纸巾才刚掏出来,下一刻穆玄英就抱住她的腿,似呜咽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声,渐渐地又变成了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哭声夹杂在雨声的哗哗中,既痛苦又悲凉。

不知道是他身上冰冷的雨水还是眼眶里涌出的热泪,月弄痕只觉得水汽瞬间便从裤子外钻了进来,让她愣在原地。

穆玄英抱她抱得很紧,好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块浮木一样,死死地抱着便松不开手了。

月弄痕撑着大大的伞,一手垂下来,在穆玄英仍往下滴着水的湿发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叹息声也迅速地被雨声湮没了,只留下她脸上的不忍,还有几分无奈。

不知怎地,此时的穆玄英竟然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已经被自己埋葬了记忆的自己,同样的决绝和坚忍,也是同样的心死和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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