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莫毛】3
夕阳的余晖洒在不高的儿童滑梯上，这个公园自从在一角添置了几项游戏设备后，便成了名符其实的儿童乐园。
莫雨身上的衣服有些旧，虽然仍是好好地穿在身上，但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清楚地看得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泛黄。他蹲在大树后面，手上拿着根树枝，独自在地上画画写写。
然后他的树枝“喀”一下就被人踩住了，甚至那人脚上用了点力道，用力地拧了两下，直到树枝发出断裂的声音。
前额的刘海长了也没怎么修剪过，覆在他眼睛上，莫雨就这么低着头蹲着，一只手仍牢牢握着那根折断的树枝。
“小乞丐滚啦，脏死了，滚出这里听到没有！”为首的是个比他还高了一个头的少年，趾高气昂地站在他面前，四周的孩子不时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笑声。
孩童的恶意是最直接而不加修饰的，即便有时候他们并不觉得这是恶意，只觉得小乞丐就是脏，是坏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已，想法总是天真中透着残忍。
莫雨一言不发，只是抬起眼看着他们。他虽然年纪还小，但看人的目光里已经有了一种冷漠不善的寒意。
“滚啦！”四周却还是一声接着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而莫雨只是猛地把手上的树枝用力一拉，站起来一拳就往那少年下巴打过去，出手又快又狠，一下便把高他少许的少年打翻在地上。
大概是众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和毫无存在感，在莫雨暴起的这一刻，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未曾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扑过去一拳一拳揍在那少年脸上身上，眉目里透出一种嗜血的暴虐和快意来。
小孩子们受不得惊吓，哇一声哭着就跑走的也有，还有几个想上来拉开他，却在莫雨凶狠的目光里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
这场闹剧最终终结于夜幕降临，少年被他打得满脸青肿鼻血直流，当莫雨从他身上爬起来之后，少年才被同伴连拖带拉地扛走。莫雨那件本就陈旧的衣服有些地方干脆在撕扯中被弄破了数个洞，一身脏兮兮的除了沙土还有些浅褐色干涸了的血渍。
空无一人的公园里，只有他走过去独自一个人坐在儿童滑梯上，沉默地坐在公园里那盏白色的聚光灯下。
“你是不是很疼啊？”有个小孩子啪嗒啪嗒地走到他身边站着，小小的身体在聚光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覆住他的身影。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好听，“让我看看好不好？”
莫雨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随手挥了一下拳头，然后他的手腕就被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手掌握住了。而后莫雨便说了今天的第一个字：“滚。”
小孩子长了一双大大乌黑发亮的眼睛，头发有些微微的卷曲，柔软地贴在他耳际，衬得皮肤白皙，一双眼越发明亮。他固执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掰开莫雨的手掌，露出隐蔽的掌心。
手心里有一大片的刮伤，在皮肉绽开的缝隙里渗出血来，惨白的聚光灯下显得有些血肉模糊的可怕样子。小孩儿便皱了皱眉说：“我就说很疼吧，而且不弄好还会感染。”
也许是他的手指太柔软，指尖透着源源不绝的暖意，莫雨竟然舍不得再挥开，一晃神的功夫，小孩儿就已经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药水纱布镊子来，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我跟你说，树枝留在肉里头的木刺，一定要挑出来。”他看上去也才十岁左右，却一脸认真有模有样地拿起镊子小心地要去挑莫雨掌心里的碎屑，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有些紧张地说，“有点疼，你一定要忍住啊。”
莫雨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你会？”
“会啊，我爸爸一直不在家，我要自己照顾自己，我什么都会。”小孩儿笑眯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认真地忙活起来。
他说得虽然很好，但手上功夫却还是有点糟糕，莫雨好几次被他硬生生戳在肉上痛得脊骨发抖，却硬是冷着脸等他把一切做完，抹上消毒药水，再缠上纱布。
“对了，我还有这个。”小孩子把东西收回书包里，又掏出一架手机来，“我把下午那个人欺负你的过程都拍下来了，如果他带着警察来找你麻烦，我可以给警察看。”
莫雨定定地看着他，就见到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脸明媚天真，露出小虎牙来特别可爱。长时间的孤独让莫雨几乎缺少和人交流的能力，以至于他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不回家？”
“我在等爸爸啊，爸爸说会来看我的。”小孩子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在他身边坐下，“我爸爸很忙，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这个时候已经入秋了，夜里的风带着点寒意吹过来，莫雨虽然已经习惯了，却感觉到身边的小孩子往他这边靠了靠。“你冷？”
“有一点啦，你穿得那么少一定更冷，我离你近点，我们两个人靠着，就不冷啦。”小孩子笑眯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点也不顾忌他身上衣服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伸出手就猛地抱住他的腰。
莫雨猝不及防被他抱个正着，就觉得小孩子特有的软绵绵的身体扎进他怀抱里，那双手臂紧紧贴在他腰上，单薄的衣裳下紧贴住的皮肤确实便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
头顶上那盏看惯了的聚光灯发出的光线，在今夜突然变得不若平日的冷漠，莫雨抬起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轻微的晕眩。
小孩子赖在他怀里，他扔开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苦苦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默默地抬起手环住他同样单薄的背。
“我叫穆玄英啦，你可以叫我毛毛。”小孩子似乎温暖了就有些困意了，呢喃着口齿不清地说，“你陪我等一会爸爸吧，还有啊你每天都在这里，要是看到了我爸爸，记得告诉我一声……”
过了许久，才听到莫雨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穆玄英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而后干脆就闭上眼睛，等莫雨觉得有些不对的时候，才发现他呼吸已经渐趋和缓平稳，俨然一副睡得正香的样子。
莫雨只能以别扭的姿势抱着他，往后仰着躺在滑梯上，让穆玄英半压着窝在他身上能睡得更舒服一点。而他因为这枕在心口处的，太久不曾体验过的温情和暖意，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睁着眼一直数着星星到天亮。
那么多年过去了，只因为在耳边轰雷一样炸开的穆玄英三个字，莫雨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手无寸铁的还只是个小流浪乞儿的自己，甚至看到了他抱着的毛毛。
他微微阖了阖眼睛定定心神，窗子上的百叶帘子还在微微地震动着，克制不住力道而重重关上的门甚至把莫雨的手震得微微发麻，最后那句话确实成功地制止了他的离开，而陶寒亭仍是笑眯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他。
“雨少爷，现在有没有兴趣过来坐下喝杯咖啡呢？”
莫雨转身倚在门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上，一手一下下玩弄着打火机的金属盖子，最终“啪”一声点上了火苗。
“资料给我。”
莫杀立刻接过陶寒亭递来的文件袋，转身送到莫雨手上。莫雨打开文件袋的时候手指甚至有点小幅度的颤动，莫杀离他最近，因此即便这举动极其细微，却还是尽数落入眼中。
第一页不过是最普通的求职资料，一条条罗列着的信息再平常不过，但对于穆玄英在这记忆里整整空白了十年的莫雨来说，却还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的手指缓慢地划过那些蝇头小字，仿佛记住这些并无多大用处的履历便能弥补他失去的十年时光。
再稍微抽起来一些，一张小小的彩色证件照便映入眼里。半大不小的青年脸上还带着些未褪去的稚气，努力做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却在微微弯起的眉眼里露出些跳脱的笑意来。
看上去开朗又英俊，即便只是定格在规矩的构图里，莫雨却还是能从他眼神里察觉到这许多时日里并无半刻被淡化的，如同春日阳光一样的和煦暖意。
莫雨的记忆被打开了一个闸口，他始终牢牢收藏起来的关于穆玄英的一切就如同流水一样倾泻而出，瞬间就充盈了他的心脏，暖化了他一贯生硬冷漠的寒意。
他的唇边甚至出现了一抹非常浅淡的笑意，就连陶寒亭看在眼里，也不免觉得有些惊讶。
“让他明天就来上班。”莫雨将纸塞回文件夹，抬头看了陶寒亭一眼。
“雨少爷，容我提醒您一句，正规的招聘还要经过面试和筛选。你这特权似乎开得过于急切，也不理穆小朋友怎么想？而且……”陶寒亭略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拿着另一份文件走到莫雨面前，从中抽出一张纸，“穆玄英，养父谢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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