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32】

叶冬青脸上身上都是血,腥气极重令人作呕,只感觉手腕上握着的匕首似乎也让热血浸染了,昆仑苦寒之地,他却被烫得几乎握不住那柄锋刃,手指一抖,便松开了。

秦白朔下坠的身势在他这微一晃神的时间里,差点便连带着将他拉跌在地上。冬青下意识地便去推拒他的手,却不知道秦白朔在半昏迷的将死之中哪里来的力气,五指狠狠扣在他手腕上,指尖几乎掐进肉里,一时半会竟然难以挣脱。

“迟疑什么!走!”肖默不知何时已经杀到他身边,一手借力使力将近处两个搏杀的人撞开点晕,回头对冬青急急呼喝了一声。

叶冬青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看向他。肖默立刻便看到了秦白朔泛青的脸色,瞳孔不由微微放大。“你杀了他?”

肖默便见到少年咬住下唇,那张惨淡如昆仑冰雪般的脸上因为溅了鲜红的血滴而显得有些过分妖异,过了半会才见他又点了下头,顿时有些茫然失语。

他潜伏恶人谷多年,深知秦白朔此人如何,枪法快如疾风,行事果敢狠辣,无论两军交战抑或单打独斗,要想朝夕间将他拿下也属难为,但此时却被一个武功一般涉世未深的少年重创至此,命悬一线。

只要再补上一刀,杀了此人,将他手腕砍下,冬青便能脱困,裴颜此时相距甚远,兵荒马乱只怕也看不真切。肖默想到此闭了闭眼,夺过旁人一把长剑,也不管是恶人谷抑或浩气盟,反手将那人打飞了出去,阳光映在刃尖上光华流转,狠狠劈落下来。

秦白朔背上的露出的箭尾应声斩落,肖默握紧手中长剑,掠过冬青颇为惊讶的眼神,将一个冲上前来的浩气弟子打开,随手掏出腰间的酒坛子高高举起,酒箭便从坛中射出,灌入他口中。

“姓秦的往日对我种种俱在心头,这一次,是我负了浩气盟。”他低声一语,眼眶已然泛出血一样的红意,突地哈哈大笑,冲上去也不管对手是谁,逮着人就是一顿狠揍,回头又对冬青喝道,“只看你如何。”

他一味护着这一处,周围冲上来的人都被肖默挡下招式,抑或移花接木,将那两人送做一堆去拼杀。冬青用力握紧了拳头,浮起的数条青筋在手背上微微颤动。

恶人谷和浩气盟拼杀至此血流遍地,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霜雪飞扬,叶冬青站在中心处,却只觉得四顾茫然,再多的呼喝声传到他耳里都变成空茫茫的一片,似乎远远鼓动起了雷声,却又一下下敲在他心上。

“有雪压下来了,撤!撤!”

在撕心裂肺地呼喝声和擂鼓声中,叶冬青猛然回过神来,回头一看便见山顶某处起了蒸腾的白雾般,渐渐地荡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隆隆的响声,确如低雷打响。

肖默脸色大变,只来得及看他一眼:“走!”

更多的人停下了手上厮杀的动作,脸上的杀意瞬间便被惊惧所期待,显得脸色极为滑稽。脚下的动作倒是不约而同地往前跑去,一波波地瞬间便将肖默冲撞出了好远。

自然之力最为无情雄壮,冬青也怕,转身就要奔出,才想起秦白朔仍昏迷在地,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渐渐变得僵硬冰冷无比。

闷雷般的奔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叶冬青不及细想,咬牙伸手将秦白朔扶了起来背在背上,勉力提起一股气,便用上轻功往前跑去。

藏剑轻功身法虽然天下一绝,但他背上还负了个沉甸甸死人一般的秦白朔,不多时便觉得胸部胀痛难忍,耳边只听得到忽大忽小的尖啸声。

什么肖默裴颜赵佑廷抑或他人,如今都来不及细想,叶冬青脑中只有一股求生之念,让他拼尽了全力在逃避忽如其来的雪难。

有几次跌跌撞撞似乎感到沁透人心的寒意已到了脚边,他急忙拔起身子,往前又跃出了几尺。秦白朔的脸便垂在他肩胛旁,时不时因为颠簸而轻轻碰到他的脸颊。

铺天盖地的声响,冬青到底还是觉得累了,脚步连连打滑了几次,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心脏也仿佛要爆烈而出,不知道是不是呼应身后的雪发出的鸣声,他的奔跑几乎已经变成了超越思维的本能,收不住去势一径地往前。

直到他终于还是狠狠地扑倒在雪地之中,拖动着毫无知觉的秦白朔往前翻出了少许,叶冬青的脸埋在冰冷生硬的雪里,眼睛口鼻间都是刺痛的寒意,两条腿打颤,连最后一丝爬起来的力气也失去了。

五感都已经将近麻木了,却似乎还是能感受到手腕上的钳制。此时耳后有些什么掠下,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昆仑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漠,厮杀拼斗过的痕迹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一瞬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掩入地下。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处鼓起了些,而后伸出的一只手扬起了霜尘。

叶冬青没有死,只是觉得刺骨的寒冷让他不自禁地发抖。他艰难地从雪里撑坐起来,努力地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下露出些衣物的边缘来,大概也埋有别人。

一度错杂的厮杀声归为沉寂,他竟然有些不惯。冬青站起来,在雪地上茫然远望,再看不到一个人影,惟有浩气盟竖起的战旗,被雪掩盖没顶,只露出一道蓝边和旗杆的尖顶来。

雪难肆虐本会将他一并吞没,但因为慌不择路的逃生,叶冬青竟然反而避开了最雄壮的那一波狂雪,只被连带震落的一波雪掩盖。

他也未去顾及别人或者寻找别人踪迹,只是又蹲下身来,将近处的雪扒开,渐渐地露出红色袍尖,渐渐地露出染血的铠甲,而后便是秦白朔毫无血色淡如金纸的脸。

他仿佛已经是个死人,半边身子被掩埋在雪下,甚至连呼吸声也消失了一样,只有手似乎被冻僵了越发撕扯不开粘在少年腕上。叶冬青怔怔地看了那五根骨节青白的手指一眼,跪坐在地。

又过了许久,冬青才伸出手搭在那手腕血脉之上,初初只觉得指下如触寒冰,半晌之后,才有了极其细微的一下跳动,每一下都隔了许久,但到底还未完全停下。

他便用空出来的一只手费力地将四周的雪刨开,待秦白朔几乎整个身体都被扒出来之后,叶冬青才僵硬地起身,吃力地将他负在背上,步履蹒跚地往雪原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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