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

暗涌【莫毛】18

午夜时分的警察总署，十四层的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

月弄痕从茶水间倒了数杯咖啡，出来的时候差点撞上走廊里一阵风冲过去的司空仲平，她身手敏捷地避过，稳住手上的托盘，忍不住道：“你小心些。”

“我急！”司空仲平回头大喊了一声，快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月弄痕摇了摇头，跟着他进了一间办公室，里头重案组的人都到齐了，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斜倚在桌旁，但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一组大屏幕。她把手上的咖啡发放完毕，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下意识看了一眼谢渊。

谢老大的表情并不好看，手头上一宗案子刚完结，刚走到家门口，就被局长一通紧急电话叫了回来，他的脸上透着些倦色，眉头紧锁，一手在太阳穴上缓缓揉着。

“我从交通科那里复制过来的资料。”司空仲平把手上的U盘插到电脑上，一边调取监控影像，逐一打开播放。“车祸基本确定是人为恶意造成的，现场留下损毁严重的车辆，包括树丛里有一辆烧毁的，都是套牌车。”

他指了指屏幕上飞速掠过的几辆车，只有用几十倍速的慢放，才能看得出车辆行驶的轨迹。“路面上的两辆车没有人，地面也没有高速行驶摩擦的痕迹，确定是一早就堵截停留在那里的，树丛里的那辆有人，但是因为汽油泄露燃爆，尸体特征已经被完全破坏，法医那边在提取尸体数据，还没有任何进展。”

所有人都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影像被设置了循环回放，但是因为记录时间是夜晚，又下着暴雨，监控镜头并不十分清晰，夜色里只能看到红黑两辆车迅驰而过，一如惊鸿，一如泼墨。

谢渊看了一会，开口道：“别的路段的记录？”

“有的。”司空仲平的鼠标在电脑上点了两下，调取出数段视频来，“交通科那边调取了全市所有路段的监控视频，拼出这几段来，这辆车……”

翟季真看了几眼，略一沉吟，手里的笔指了指左上角的小屏幕，说：“好像是莫雨的车。”

“确实是莫雨的车。”司空仲平接过话头，把手上的文件分发下去，“从这两条街上看，因为人多拥挤，他的车速慢了很多，可以看清楚车牌，交通科调阅档案，牌照持有人是莫雨。不过很可惜，转弯过去卡了个死角，从另一段监控视频来看，他至少在转弯处逗留了将近半个小时，然后离开了这条路。”

“司空，慢速回放一下这段。”

司空仲平朝谢渊点了点头，开始回放莫雨离开那条街的视频，在慢速播放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副驾明显多出了一个人，但是那人始终拿着一块毛巾罩在头顶上擦拭着，直至莫雨的车驶出了监控可见的范围，他们也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

“谢老大。”

谢渊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司空仲平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提了提神，说：“就在车祸发生后不超过十分钟，莫雨的车在返回市区的路上遭到了狙击，攻击方的火力很强，从一部分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出，莫雨的车在这种近距离强盛的火力下，如果车身不是经过特殊改装，恐怕已经被打成了筛子，机械组拾取了现场散落的弹壳，分析已经有了结果。”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月弄痕低声道：“米尼米轻机枪。”

“不愧是月月，对枪械特别了解。”司空仲平朝她眨了眨眼，而后正色道，“这种武器一般用于战队、雇佣兵、部队，并不是什么街头混混可以持有的，这些人背后一定是一个实力强大的涉黑组织，但因为狙击莫雨的这辆车也是套牌车，车上有几个人，身份是什么……这些都是我们现在不知道的，给我们的案件侦破增加了不少难度。”

他的话音落后，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视频里密集如骤雨的枪击声和轮胎摩擦的尖利声响在循环往复地重复着这一场混战。

张桎辕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突然道：“这是一项有计划的追杀，对方出手很是凶残，但因为低估了莫雨的强悍程度，到最后也没有成功杀了他。”

“要我说，这其实就是一场狗咬狗黑吃黑，我真不想关心这小子的死活，毕竟他死了就等于断了王遗风一条手臂，不，也许就直接打开了洪帮的缺口，王遗风太器重他，暗地里的那些生意都移交到这小子手里。”

“影，找几个线人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帮派组织购置了大批量的军火，尤其是米尼米轻机枪。加上小月、可人、司空，你们四个人设法找到莫雨的下落，对手火力这么强他一定会受伤，大医院他未必会去，就算是地毯式搜查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只会越复杂。”

谢渊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站了起来，他始终悄无声息地坐在角落里，也始终显得平淡而不动声色，他朝谢渊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灯光从他虹膜上滑过，点漆的黑底里泛着抹幽深的蓝。

月弄痕和可人随后阖上记事本出去，司空正要起身，谢渊又说：“凡事三思，不要冲动。”

“Yes Sir！”司空立正行礼，而后将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无奈地说，“其实我真想把人痛揍一顿，大半夜的不但搞得人睡不了觉，还浪费纳税人的财力物力。”

“就是猜到你按不住暴脾气，才特意叮嘱你。”翟季真笑了，挥挥手道，“去吧。”

几个人陆续离开后，偌大的会议室立刻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各坐一方，张桎辕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眼角余光见谢渊伸手在键盘上按了几下，选中一个画面，回放，暂停，放大。

“怎么？”

“总觉得有点不对。”谢渊皱紧了眉，画面因为被放大，像素变得更为模糊，但仍依稀可以辨认出莫雨以极快地速度捞起些什么罩住旁边的人。

翟季真细细辨认了很久，才说：“莫雨这个条件反射简直超乎了常人所能做出的反应，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应该是把旁边这个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本身还重，才能做出这种直觉的举动。”

“我们都和莫雨打过交道，他身上有种超出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接近于冷酷的冷静，趋向于狠绝的决绝，怎么说呢，令人头疼，若是子承父业，必定青出于蓝。”

“洪帮在东城一家独大，高枝上呆久了，就有人想拉你下来，莫雨风头正盛，这次也一定只是个开始而已。”

谢渊抿紧了唇，半晌才说：“我们现在毫无头绪，还是要从莫雨方面入手，依照莫雨的性格，独自出门不可能不带枪，被攻击不可能不反击，那可是个小疯子，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他毫无动作一路逃亡，综合对车上另一个人做出的保护举动，这个人对莫雨而言一定非常重要，或许是一个关键。”

“我安排影留意。”

谢渊点了点头，说：“既然有人想要螳螂捕蝉，那我们就做做黄雀在后好了。”

 

莫雨身上的血混着雨水湿湿漉漉地往下滴落在地板上，原本干净的地面很快就蓄起了一小滩的血水，老冯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过来。

“扶他到里面去，快！”

穆玄英也顾不上肖药儿了，急忙将莫雨扶进里间，满头大汗地将他安置好，抬头就见老冯急匆匆捧着一盘的手术镊子剪刀进来，明晃晃的光照在冰冷的器具上，照得穆玄英眼里白茫茫的一片。

“伤得很重。”老冯将莫雨上身的衬衫剪开，露出满是新旧伤痕密布的身体，咬牙道，“有子弹从蝴蝶骨处打进去了，必须马上取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或是神经……你是谁？算了，你最好出去，要等在外面等。”

穆玄英咬紧下唇，又看了莫雨一眼，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蹙，脸上神色极为痛苦扭曲，太阳穴处似乎是因为肌肉收缩的应激反应，突突地跳动着，额头上全是白花花瘆人的汗水。

“出去，你们这一身灰头土脸的，要是手术过程里感染细菌就更麻烦了。”

穆玄英终于低下头，大大的眼睛里含不住的眼泪就这样滴了下来，他转过身要出去，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莫雨不知道什么时候缓了口气过来，睁开的双眼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焦距，他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震颤，沙哑而吃力地说：“他留下……”

“雨少爷。”老冯痛心疾首地伏在他耳边说，“雨少爷，我不能为细菌感染作保。”

“他会……担心……让他留……下……我负责……”莫雨断断续续却又异常坚定地说着，朝老冯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不麻醉……”

穆玄英听到这句一惊，抬头看向老冯，眼里有乞求，也有询问。

“他当然不能麻醉，无论是全麻还是局部麻醉，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神经反应和肌肉控制，他是莫雨，他的手是拿枪的手，他的脑子是杀人的脑子。”肖药儿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对上穆玄英看过来的双眼，笑了，“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话说回来你又知道多少呢？”

肖药儿说完，笑着转身又出去了。老冯低头看了莫雨一眼，就见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心里想起些什么，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举起手电筒在莫雨左右眼各照了照，发现他眼珠子没有任何对光源的反应。

“事不宜迟，先做手术。”老冯顿了顿，又说，“雨少爷，蝴蝶骨小翼根部布有视神经管，如果有损伤，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