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33】

再醒来时已是戌时上下,穆清朗睁开眼只觉漆黑一片,披上外衣细细分辨,窗外也是一片沉沉的暗色,夹杂着风低厚的呜咽声。又过了好一会双眼才渐渐习惯了这浓郁的黑暗,偏过头看见身边蜷着身体的少年睡得安稳,便覆住他的手温温一笑。

又见他裹着毛毯手足有些冰冷,便从最下面的木柜里摸出根火折子吹燃了丢到一旁的火盆里,火焰一起才觉室内稍稍暖热了些。

与少年的初相识仿佛还是昨天一样,连他不屑的一挑眉都鲜明得如丹青初貌,灵动活现,又是曾几何时这一笔,便直直地画进了他心里。

“你有没有觉得,如果能住在这小遥峰,每日把酒问剑,闲时还可打打猎开开荤,再不然圈地为园,种些瓜果蔬菜自给自足以供温饱,远离江湖喧嚣,倒也能算是一大乐事?”

曲苒当日初到小遥峰的时候大为赞叹,三番几次试图说服他留下便是用了这样一番话,却每每都是遗憾收场。后来便不再提了,只是在他每次要走的时候叹道:“人生匆匆数十载,你这半生执念为何还不肯放下。”

穆清朗正想得有些出神,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低头看去,就见叶芳时不知何时醒了,睁着一双黝黑得发亮的眼看着自己。“醒了?”

芳时点了点头,见他仅批了件单衣,便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身体,拉出毛毯的一角一并覆住他,这才抬头一笑。“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桃源之地。”

穆清朗拥住他并不说话,两人听着火盆中木柴噼啪燃起的声响,只觉这火光温暖时间似乎静止实是这一生最幸福的光景,并无幼承庭训以般配世家子弟身份,也无苦练枪法只求一朝深仇得报。

如此又养了几天,曲苒悉心照料之下伤便好得快,到后来芳时纵使握剑的手还显得有些虚浮无力,不能将一套轻剑剑法使完,更不用说提起重剑,但到底未伤及筋骨,只剩下静待时日复原。

这日曲苒看着他将一碗浓苦的药汁喝下,又伸手为芳时把了把脉,笑着说:“如今伤势已大好,只是这一年来还需处处小心,莫要再伤到此处筋骨。”

“先生说的,芳时自当牢记。”

曲苒却又叹了一声:“只是你们离去之期近了,这小遥峰上又只剩下我一人。”

穆清朗微微一笑,便听芳时道:“先生不怕我处处打扰,日后每年必寻个空来陪先生小住几日。”

“一言为定。”

三人正谈笑着,忽地听到远远有人哼了一声,然后便是冰冰冷冷的声音传来,言辞中有别于几人的言笑晏晏,惟有些冷漠凛人的杀意。“今日之后,他只需要我陪便够了。”

曲苒面色大变,僵直了身体背对着来人不曾回头,倒是穆清朗缓缓站起身来,只道:“也亏得你终还是找到。”

莫子虚冷冷一哼,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我早该想到,你年年都要来昆仑一趟,又怎么会仅仅只为了浩气盟之事。我封锁了所有出昆仑的要道,一候三四日都不曾见你身影。后几日我已将昆仑每一处土地都翻了过来也不见你二人踪影,思来想去,即便觉得这地方山势险峻,但除去此间也不会有第二个藏身之地。”

长剑一指叶芳时,又道:“穆清朗,像你这样的人,若非有万全把握,又怎么会冒这个险让他伤重而死,这世间唯有阿苒可以救他,所以你们一定在一起。”

“小遥峰,不曾想竟是小遥峰。我以为阿苒不想见我一定离我有万水千山之远,原来却在这昆仑之地小遥峰上。”他长剑一动,竟然笑了,“我今日便要带他走,你二人都是受伤之人,只要站远点,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曲苒面白如纸,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叶芳时摆手一笑:“先生既然不想跟你走,我便得听先生的。至于生路,那是自己赚来的,与你放不放并无干系。”

话音刚落,手中轻剑一动,已经扑向莫子虚。两剑相交铮然一声,眼角余光便见到穆清朗拉着曲苒已经奔了出去。莫子虚两眼精光大盛,挥开芳时的轻剑,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便朝穆清朗刺去。

那边长枪一挡已然格开他的剑势,枪头在他长剑剑身上一打,借力又跃出了少许。莫子虚正想追上去,后头叶芳时的剑已到了,不得不回手挡住。

“既然大家都是使剑的行家,那日你偷袭得手我可是不服得很,如今你摆脱了我再说。”叶芳时朗声道,伤势未好能撑得多久心知肚明,但面上神色并无半分不豫。

“让开,我没空与你纠缠。”

藏剑身法天下一绝,真的使出来了,剑光剑影如细线穿针入缝无处不在。莫子虚一时半会却也被他牢牢挡在林中,心下更为急躁。

这边穆清朗带着曲苒直奔到石桥边上,他面色倒是沉静得很,不如曲苒的满脸焦急。“过去了之后,有多远走多远,别回头,最好让长乐坊的那些人都见到你出了昆仑。半月后,可再回小遥峰,但别让人看见。”

“你不担心芳时?”曲苒不断地回头张望,在狂风声中隐隐仍可分辨得出金石兵器相交之声。

“担心,但他顶这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穆清朗搭了搭他的肩,“我助你一臂之力,走!”

时间紧迫,却也不能再说更多。曲苒使出万花的轻身功夫,双足跃离石桥,人已到了半空之中。斜剌里伸出了一柄红缨长枪,枪柄在他双足底下用力一托,身子便又高了几分,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断崖上。

穆清朗看着那一身紫衣回头伫足片刻,复又转身发足狂奔,最后融进这茫茫的雪色之中,但也看不清楚了。一回头,莫子虚和叶芳时已从林里窜了出来,在积雪深厚的悬崖边上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穆清朗手臂伤了,眼力却没有半点退步。一眼便看出叶芳时后力不继,五招之内必然要落败的。只是石桥高耸,雪地又滑,他二人站在上面已是不易,要再加上一人,只怕危险更增。

莫子虚遍寻不到曲苒的身影,只看到穆清朗长枪掖在身后,红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当下怒极,只吼道:“曲苒呢?”

“山高水远,先生早已走了。”叶芳时嘻嘻一笑,轻剑横在身前,望了一眼穆清朗,见他眼中俱是关怀之色,如此冰天雪地,又有莫子虚在旁不知何时会发难,但心中却还是因这一眼相望更生温柔。

“如此我便杀了你们。”莫子虚冷道,眼中已有杀机。剑剑都攻向他肩胛伤患之处,已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势头。

若换了平常,就是穆清朗一人跟莫子虚交锋也未必就能立于上风,如今他两人又都受了重伤,叶芳时虽有曲苒精心调理照顾,但到底未痊愈,加之石桥陡滑,穆清朗又上不得前,不多时已身处莫子虚剑光之中。

在踩踏之中时不时便有积雪瑟瑟掉落,莫子虚只思索了几秒,在叶芳时再一次落地之时一掌打在他肩上,将他从石桥上打落了下去。

只听长枪破风而到,他微微扭了身体,那招架的一剑尚未刺出,却不知那长枪怎么就换了方向,结结实实地刺入他的前胸,莫子虚吃痛,还未以命相搏,却见穆清朗那袭红袍已经随着叶芳时跌落的悬崖纵身跃下,并无半点迟疑。

莫子虚捂住伤口收了长剑上前几步,崖壁风声呼啸,吹得他长发飘动,只见崖底氤氲雾气弥漫,却哪有那二人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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