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31】
穆清朗缓缓睁开双眼，就见阳光从窗棂上照射进来落在脚边，空气中悬浮的微尘清晰可辨。他睁着眼看了一会，这才将目光移到手上。温温热热覆着自己的那只手，兀自不肯放松地勾着他摊开的五指。
唇边便露了点笑容，他撑着地板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还能行动的左手抽出来，拨开叶芳时额前的头发。少年静静的闭着眼睛，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拭干净了，甚至还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若不是嘴唇仍有些失血的苍白，几乎看不出曾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死攸关。
叶芳时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凑近了便听得到他模糊不清地呢喃着：“大……哥。”
他听叶芳时提起兄长的时间并不多，每次提起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叶芳致是如何严厉话少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在兄长手上吃过的苦头只多不少，末了还要嘟嚷一句，反正大哥就是不喜欢我。
穆清朗想到这里，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而后抱着受伤的手臂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迎面而来便是一阵微风清爽，混杂着浓郁的药香，远远见曲苒独自一人站在药圃边，低头摆弄着园内不知名的花草。
他信步走了过去，才走近了便看到曲苒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下了。”穆清朗应了一声，而后在药圃边上的石凳坐下，“做了个梦。”
曲苒的手闻言顿了一下，起身绕到药圃边上，探手摘了几朵红色的绒状花朵，回来放到他手里。“这些日子你若无事，便到药圃边坐着也好。”
“如何？”穆清朗端详着手中的花，绒毛状的花瓣划过指尖便觉得有些发痒。
“我在这里种了株合欢树，此花气味宁神定心，于你应该大有益处。”曲苒笑了笑，见他将花朵执到鼻间闻了闻，眉宇间却少了些当年在循环往复的噩梦中惊醒后的一团煞气，便道，“你这次来倒是变了许多。”
穆清朗并不答话，看上去总有些微微出神的样子，又过了片刻才说：“我梦见了些不一样的事，这次不是我穆家数十口苦苦挣扎被炼化成尸的场景，倒是见到了我爹最早牵着我的手拜见先生的样子。”
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梦见父亲笑起来完好的时候了，久到他在经年累月的睡梦中因为面孔狰狞的噩梦而堆叠起来的恨意。现如今却又在梦中见到了正值壮年的父亲，伸出的手碰触时甚至能感觉到安定人心的温暖，心里便全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晨光中醒来后便见到芳时覆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如同他在睡梦中所感知的那样暖彻人心。
曲苒看着他说话的时候竟也会微微显得上扬了的唇角，眼里露出些笑意来。伸手将花朵拿了回来，就见穆清朗眉宇上挑，神色中有些问询之意。
“心魔还需心药医，你找到了，便不再需要这些个东西。”
穆清朗过了许久才低不可闻地叹了声，轻道：“我只是在意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时日，他和我在一起，到最后成全的也不过只有我一人而已。”
曲苒一时无言以对，见他站起身来时有些花絮飘落在肩上，便抬手为他拂开。眼角余光瞥见穆清朗身后不远处那木屋窗子后似乎有影子掠过，他心里通透，手势在半途一拐，落在穆清朗的衣襟上，另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怎么？”
“我想摸摸看骨头可有移位。”
“你的医术对于接骨这种小事还有疑虑？”
“自然没有，只不过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这段时日小心别再碰到伤处。”曲苒松了手，拿起地上的药筐，“我去对面的屋子煎药，你好好休息。”
穆清朗应了声，见曲苒走开了，这才转身回房。一打开木门，便见叶芳时已经醒了坐在地上出神，听到声响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伤口处还疼不疼？”穆清朗一手阖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下。
叶芳时摇了摇头，只是说：“曲苒医术高明。”
“曲苒师承孙先生，最初认识的时候他的医术在万户谷中便已经是佼佼者了。”穆清朗微微一笑，“他说你的伤处没有大碍，再休息一段时日待伤口愈合了，对以后执剑也不会有影响。”
就见叶芳时低着头难得的安静，定定地看着他缠着绷带的伤臂出神，穆清朗以为他心中在意，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头发，却听到他说：“曲苒人品出众……”
寻常一句夸赞，穆清朗却听出些不寻常来，低头却只能看到叶芳时垂下眼，睫毛覆住目光看不真切，放在膝上的手却握成了拳。芳时年纪尚轻，连掩饰都不会，穆清朗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心里不安，有些事不想面对，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确实如此。”穆清朗勾了唇笑起来，转而握住他的手：“但别人再如何好，我心里也只容得下一个人。”
叶芳时抬起头来看着他，刘海往后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平日里看总是显得熠熠有神的双眼这时候却露出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若是他人伤重，与我有何相关，值得拿一条命来相救？那便不是我。穆清朗不是大好人，救也只救我在乎的人。”穆清朗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只是我听你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开心得很。”
叶芳时的脸顿时就红到了耳根，他也知道自己这嫉妒心来得毫无道理，只是清晨醒来时见不到穆清朗，倚在窗格上一看见到他两人站在不远处，说些什么听不真切，后来却见到曲苒举止亲密，清朗侧面笑颜甚为开怀，其他什么便想不上来了。
穆清朗犹自低声笑着，声音压低了听在耳中益发醇厚，阳光透过窗格子散落在他的脸上，连眼角眉梢都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眉眼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温柔的神色。
叶芳时面红耳赤地任他笑着，突然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他的衣襟，仰起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吻在穆清朗的薄唇上，顺利地止住了他的笑声。
吻得太过突如其来和莽撞，连嘴唇都撞得有点生疼。穆清朗却还是觉得心情愉悦得很，他从喉间溢出一声浅笑，抬手托住叶芳时的后脑，温存地轻啄了几下少年柔软的嘴唇，而后贴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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