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22】

阳光渐渐驱散了清晨那点氤氲朦胧的雾气,变得热烈起来,照在身上时总有种懒懒的暖意。驿馆里起来的人多了,叶芳时便显得越发窘迫,却还是握着他的衣袖不愿松手。

远处有人走动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询问地唤了一句:“穆将军?可是有事发生?”

穆清朗低头看了一眼芳时,见他脸色红得似乎一拧就能拧出血来,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挡住他,远远对着那人一拱手道:“无妨,与叶少侠有些事情相谈而已。”

“如此不打扰将军了。”那人回了礼便转身离开。

叶芳时抬头看着穆清朗近在咫尺的背影,只见他略微偏过头露出挺直的鼻和抿紧的唇角,脸色与平常相比便显得有些冷冽严峻起来,心里微微一滞,顿时不知还应说些什么才好。

对这人的喜欢似乎是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待他醒悟之时,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开始。是当日酒楼惊鸿一瞥,抑或是霞天落日下他惊艳一枪,想起穆清朗的样子便觉得心脏在胸腔里鼓鼓地跳动着,不甚安分。也曾有一两个瞬间觉得这喜欢是千错万错,万万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但要连根拔起,却觉得无能为力。

叶芳时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手中的布料,那袍子握得掌心似乎都要出汗了,穆清朗却也没有无情地抽走。心里初时的不安似乎渐渐定了下来,芳时抬起头,却见他已经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一双眼清明如昔。

“适才我问你,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顿了一下又道,“若你只是一时冲动,我可以当没有听过。”

“当……没有听过?”叶芳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着,见穆清朗仍是半垂着眼看过来,却看得他心里生出股怒气来,“为何要当没有听过?”

穆清朗并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怒气盎然的样子,方才那一瞬间的羞涩已经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怒火而变得明亮的双眼,却觉得这样子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叶芳时,有些冲动却不鲁莽,倔强的样子总是透着认真和执着。

“我藏剑山庄之人,说话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但凡说得出口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叶芳时瞪着眼睛,一甩手中的衣袖,“你却说要当没听过?!”

他怒气冲冲,却见穆清朗眼中突地流露出一点笑意,笑意中又带着些宠溺的神色和温暖,登时要说出口的话便噎在喉咙里骂不出来,就听到穆清朗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只剩半月好活,这些心思便是白白浪费了。”

“怎、怎地会只剩半月好活?”叶芳时怔怔地看着他,直到穆清朗伸手过来握住自己的手,这才觉片刻前尚算温热的手,这个时候竟然冷冰冰的如铁块一样,骨节僵硬得很。

穆清朗却在这时将手伸过来揽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耳边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当日那五毒青年……说过的话。”

脏腑皆有余毒,每年发作数次,蚀心剜骨之痛。

叶芳时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却见穆清朗眼中不知何时已布满血丝,脸色也是前所未见的苍白如纸,但面上强抑着不露出痛苦神色,只是一字一句偏偏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真巧,越不想它来,它偏偏就来。”

叶芳时撑着他身体突然靠过来的全部重量,扶着他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见他搁在桌面上的手青筋暴起,关节浮凸,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和平日里静若苍松的样子全不一样。

如此直有大半个时辰,穆清朗额角的汗一滴滴落在石桌上晕出一点点痕迹再被风干,身上湿透的衣袍被贴身的甲胄包裹着,贴着皮肉黏糊糊地难受。死死抿紧的唇边慢慢透出些血色来,许久松了口,便有血水争先恐后从唇间溢出来,芳时怔忪了一下,急忙拉着袖子伸手去擦他唇畔。

好半晌穆清朗才有些松懈下来,抬起头见叶芳时在旁边怔怔地坐着,黄色的衣袖上一块块湿润的血渍有些吓人,这才抬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抚了一下。又隔了许久似乎才找回了些说话的气力,只是说:“连累你连着两身衣裳,就这么都毁了。”

叶芳时还有些怔怔的,只觉得手上沾染到的血温热滚烫,鲜红得颇有些触目惊心。

“你也……不必在意,十余年都这么过来了,早也痛得麻木了。”穆清朗站起身来,脚步却仍有些微微的趔趄,“我先回房了。”

还未走出去,叶芳时却从后面又拉住了他。半刻后才嗫喏着说:“那五毒青年不也说了,或许有法子可排除你身上的毒呢。”

穆清朗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只是说:“我自己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

“穆清朗,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叶芳时抬起手从身后抱住他,用尽了最大的勇气,将脸埋在他背后闷闷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何必为我顾虑那么多,来担心我心思是否白费。我自个的事我自个清楚,我从未对他人说过喜欢二字,今日说了喜欢你,纵然你再讨厌我,我也还是喜欢你。”

紧贴在他背上的少年身体因为太过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一如当日在山林里他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示弱,骨子里透着隐隐的傲气和不容拒绝的决心。

穆清朗沉默了半晌,才回过身来,伸出手把他拥在怀里,刻意去忽略自己圈住他之后仍是有些发颤的手指。当日看到方凌似有表白之意时便按捺不住地打断将叶芳时带了回来,在这少年酒醉不醒的时候又放任自己亲吻他。连朱叔叔只逗留两日都看得出来他动了心,半分也辩驳不了。

纵然知晓叶芳时前程似锦大好芳华,在这一刻他却自私地想把这少年留在自己身边。就如同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阳光一样,一见便舍不得松手。

叶芳时从小到大都未曾被人这样抱过,只觉得他手臂上用了极大的力道紧紧箍着自己,连带着都勒得骨头有些发疼,正在忐忑之时,却听到穆清朗在耳边说:“便是他日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放手。”

声音有些沙哑,穆清朗素来都善于掩饰自己的真心,直至此时,才看得到他双眼中蕴含种种,除了认真与欢喜外,还有些隐藏得极深的忧虑。只因他这一生失去的东西太多,到后来但凡心中所想,都只是浅浅掠过心头便不再去留意。

少年看着他展颜一笑,只听得声音朗朗道:“叶芳时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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