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30】

昆仑的夜晚总是夹杂着风雪怒吼的声响,声威浩大得听在耳里总有些取暖火炉也驱散不了的寒意。秦白朔坐在床边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银色枪头,门帘一掀,进来的人便由着风呼呼地带进来一些细碎的霜雪。

秦白朔一边转着手中的枪头,枪尖对照着烛火凝着森寒的光,他的唇边却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自昨日连夜赶至昆仑以来,已经和浩气盟交手了四次,四次都难以将其完全击退,但比之初时无人坐镇营地节节败退的形势也已好了许多。

“你看如何?”裴颜拂了拂肩上的冰雪,走到一旁坐下。

“确实,今次浩气盟对我们兵力的布置了然于胸。何处战力厚实,何处薄弱一清二楚,昆仑地形本就奇险,多年来我们依据地形所作的变化,这次都被对方算计得一清二楚。就连西翼避守东路进攻之类后着,都在他们监视之中。”秦白朔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一场苦战。”

裴颜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才道:“执羽仍然音讯全无。”

“是么?”秦白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长枪,“偌大一个营地,竟然没有人知道执羽去了哪里?”

“执羽素来行踪难定,入谷这许多年,他的来去又有谁能说个准。只是早前不曾有过什么异状,这次却令人颇为在意。”

秦白朔微微挑了眉,抬眼看向他:“你是怀疑执羽?”

裴颜并不作答,许久才反问道:“你不曾怀疑?”

“不,若无确凿证据,我从不怀疑什么。”秦白朔笑了笑,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给他,“我只要确定,而后,杀。”

裴颜久久没有回答,不断晃动的烛火光芒映着秦白朔的双眼,里头的光芒显得沉稳镇定,一如他握枪的手一般有力。但凡心中略有盘算时秦白朔便会露出些许狼性来,最擅于藏匿暗处伺机而动,一旦出手,便要利爪饮血才肯罢休。

“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他是为浩气盟卖命,你便绝不放过,是么?”

“自然。”

裴颜却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双眸熠熠地盯着他:“那么为何要放过那个小浩气?当日你说还未玩得腻味,我便帮你隐瞒他身份将他一并带回谷里,你说还能以他为饵找出谷中埋伏的浩气,我亦接受了这种说法。”

“但你已经做了许多超乎我意料的事,一路处处护着暂且不提,为了他从议事厅里匆匆离开也是真,如今离了谷却还要托肖默照看着他……你倒真是无微不至,大出我意料之外。”裴颜攸地站起身来,拂袖将手背在身后阖上双眼,平复着自己心里勃发的不安。

秦白朔闻言只是啧了一声,眉头微挑的样子一副轻佻的风流相,拉长了声音道:“此次固然陷入苦战令人心情烦闷,也有诸多人事觉得迷雾不清,但裴公子也当放过我这一次才是。“

裴颜睁开眼看着他半晌,只见他笑眯眯地似乎全无困意,只是一径的悠然样子,原本许多欲倾巢而出的质问,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一声叹息。

“这许多年来,你竟也未曾放下。”

裴颜沉默半晌,只是垂落在两侧的双手却已悄然握成了拳。那些都是他多年来深埋的记忆,多少次觉得已经可以等闲视之,却还是在被触及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一时情动,便成半生死局。

所以在秦白朔身上才察觉了一丝苗头,他便已经有了戒备的心。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烛火噼啪作响,窗外寒风声响倒似一场狂放空旷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秦白朔笑了笑道:“他的痛苦和愤恨都不是装出来的,小少爷心里藏不住事,他是真的对我恨之入骨。”

“所以他便成不了第二个赵佑廷,要他与我虚情假意,只怕他会作呕不止。而我与你当年相比,手段心肠也非同日而语。裴颜,我不是第二个你。”

秦白朔的嗓音在这个时候却不复平日一贯的玩世不恭,反而多了些安抚的意味。裴颜似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秦白朔站起身来,腰间悬系着的一物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那一身永远是利落干脆的红袍,此时腰间却无端多坠了两颗珍珠。

裴颜当下便往前迈了一步,低头弯腰执起他腰间的珍珠细细端详:“我倒是不记得秦爷喜欢这等物事了,这又是从何得来。”

“呵……”秦白朔笑了一声,“从小少爷身上取来的。”

裴颜沉默许久,这才松开那粒珍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到底还是动了心。”

“哦?”

“心里若不是有些记挂着,又何必将他人的东西带在身边,我既然是过来人,个中缘由一清二楚。你还能说,你不是动了心思?”

“是又如何?”

秦白朔第一次答得异常坦荡,失去了惯常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油滑,裴颜听在耳里反倒有些怔忪,就这么抬着头愣愣地看了青年一会,这才哑然苦笑道:又是何时察觉?”

“前日夜里,抱了他一晚上的时候。”秦白朔顿了顿,又道,“他那份颇为不合时宜的倔强和傲骨,初时只是想毁了来看看,到现在却觉得,留在身边倒也不错。”

“若他不愿意,你也能留得住?”

“势在必得。”

“你这人当真是……”裴颜话还未说完,只听到外头大呼小叫一阵碰碰声响,当下掀了帘子出了营帐,就见晃动的火光照耀下,有人提着酒坛子抱着腿大呼小叫,正是肖默。

秦白朔跟在他背后出来,目光却落在肖默旁边一人身上。少年容色憔悴,却还是好好地穿戴整齐站在营地里漫天的大雪中,莹莹雪色映亮了他有些苍白的脸。

就听到肖默说:“没法子,叫花子太想来杀杀耗子们威风了,又不好意思负你所托,就把人也给你带来了,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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