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27】

阳光透过树枝的罅隙照在路上,细碎的石子路那些嶙峋的尖角便能折射出了点点金光。有人一脚踏上进落雁城的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蓝色的战袍拂动,抖落一身的风尘仆仆。

青年将军英俊刚毅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愉悦的浅笑,负在身后的长枪枪尖闪动着耀眼的宝蓝色光芒,只是在这光芒里隐隐透出些嗜血的气息。

“幸不辱命。”

“谷中内应传出消息无误,恶人谷这次夜袭浩气营地,不曾想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短期内必不会再有异动。”张桎辕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道,“佑廷连日奔波想来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赵佑廷行礼退了出来,脚步一动,却是往另一方向走去。

还不到门口,远远便看到楚雩风站在门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走到近了才看出雩风手里端着些吃的,看上去却分毫不曾动过,饭菜都凉了,看上去皱巴巴的一副干硬样子。

赵佑廷挑了挑眉,放低了声音道:“怎么?”

“师父没胃口……”楚雩风应了声,抬起头道,“冬青被恶人掳走了。”

赵佑廷摆了摆手,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商陆背着手站在窗边,桌上放着一张纸笺。风从窗外吹进来的时候,纸笺便发出轻微的扬动声响。

他走上去,低头辨认,纸上寥寥数语,正是冬青临出任务时给商陆的留书。

“赵佑廷。”商陆头也不回,一径背着手说道,“给我一张恶人谷的地形图,我要进去。”

青年在桌边坐下,伸手拿起那张纸,纸张有些发皱,似乎是用沾过水的手按着写的。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冬青这小子大概是泡茶的时候湿了手,毛手毛脚没擦干净便急急忙忙写了。

“给我。”商陆回过头来,口齿清楚掷地有声。

“我不会给你的。”赵佑廷抬起头来看着他,商陆在他眼中一向是淡淡的情绪不多,偶尔有些性子起来了,也只是冷了个脸。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商陆,眉间皱起来,全无往日一派风雅的样子,目光里透着戾气。

“给我。”

“商陆。”他放下手中的纸笺,站起身来走到青年面前,“你以为恶人谷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说进去就进去?”

商陆笑了起来,反而没了方才那股凌厉的颜色,只是笑着说:“那么我便叛出浩气盟,投入恶人谷,到时候你瞧瞧,我不就进去了?”

赵佑廷皱了皱眉,只觉得他虽然面带笑容,这一句却并非玩笑。他了解商陆,要么什么都无所谓,要么在乎起来,便没什么能拦得住他。

“冬青还活着。”

商陆闻言,手指微微一动,握紧了手中的笔。“孤身在那种地方,你觉得活着比死了好?”

“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做更多的事。”

“即便是饱受凌辱?”

“你冷静一点。”赵佑廷的手抬起来握住商陆的肩,两眼看着他的眼睛,缓道,“冬青只是单纯,武功并不弱,要逃要走要玉石俱焚求得一死也不是不能的事,但是他活下来了,进了恶人谷,代表他自有他的决断。”

商陆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才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而后微微用力将他的手拉开,看过去的双眼平静无波。“你知道得那么多,你要他帮你做什么?那封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因为他面孔生是一张白纸,你就要他去送死?”

“能进去,就是一个机会。能扳倒恶人谷的机会,一个都不能错过。”

“拔枪。”商陆拂开他要伸过来的手,转身往门外走,“姓赵的,你欠我一个交代。”

他走出去的背影被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笼罩住了,周身渡上一环金色的光晕。赵佑廷摇了摇头,无奈地跟了上去,右手在背后一转,将长枪取了下来。

蓝色的枪尖朝向商陆,青年右手执笔横在胸前,片刻后抱了一拳,上来便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商陆心中是有气的,浓烈的怒火从他的一招一式中都看得出来,万花素来讲究行云流水出其不意的打法,以守为攻以退为尽,他却一反常态,尽是些门户大开置生死全然不顾的招式。

赵佑廷以枪尖挑刺拨扫,守势居多。商陆穿着那身常穿的紫色袍子,在他蓝色袍袖翻飞的空隙里旋身而来,笔尖直取他肋下。

赵佑廷神色一凛,枪尖急转,扫开他手中的笔。这一下应急而至,力道凶猛,竟将他手中那支寻常竹笔打飞了出去。

商陆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手腕。横剌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拉着他进了屋子,从柜子里找出药膏,轻柔地涂在他肿胀的手腕上。

“商陆,你要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帮你保住冬青。”赵佑廷将手中的药膏缓缓推动,带着些按摩的手法,温热他手上的药膏便于吸收。

商陆垂着眼睛,沉默着并没有接话。目光似乎是看着自己的手,又似乎根本是闭上了双眼。

总是会突然就想起很多事情,当年在藏剑山庄第一次见面,那个矮矮的小孩子缩在门板后面偷偷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些怕生的羞涩和好奇。

从藏剑山庄到浩气盟,冬青一路都跟着他,师父师父地叫着,软软糯糯的像黏在指尖的桂花糕。那手明前龙井倒是冲得又香又浓,大概是这些年来早晚一盏茶练出来的功夫。

作为师父,过往种种想来他却总是对小孩儿关心不够。

那日龙门荒漠,小徒弟全无知觉地倚在那个恶人将军怀里,怒火盈胸之时他才知道什么叫恨不得剐其肉饮其血。

想到这里,手腕上突然一痛,他的五指蓦地握紧了,手背上甚至浮出了青色筋脉。

只听赵佑廷柔声道:“很痛?”

商陆抬起头,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觉得赵佑廷的手势力道变得越发柔和起来。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认真英俊的青年,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他有时候看不透赵佑廷心里在计算什么,但此刻也非常肯定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一命换一命,他也会去把冬青救出来。阵营立场包括他心里那些感情都可以统统放下,这是商陆自持的清醒。

只有安好自由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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