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49】

楚雩风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屋前的空地上练了一套剑法,眼睛却时不时看向不远处台阶下对着紧闭的木门。清晨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又一溜小跑去了后厨跟管厨的大叔要了些吃的,再回到原来那屋子前,踌躇了一下,想着时间还早,不知道里头的人到底醒了没有。

他第五次回头转身的时候,门正好迎着他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冬青抬头的时候似乎怔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师兄。”

楚雩风哈了一声,抬手挠了挠头,把手上的东西一递:“饿了吧?吃点。”

叶冬青接了个满怀,低头看了看,油纸上虽然都是些平常得很的馒头包子,但热气腾腾地冒着烟,他低头的时候仿佛被这滚烫猝不及防地被熏了个实打实,眼周竟然有些轻微的泛红。

他低着头,楚雩风看不真切,叶冬青也仿佛不愿意让他看到再多担心一样,就这么微微侧过身往里走,一边道:“师兄先进来吧。”

叶冬青拿了个包子就着壶里的凉茶吃着,楚雩风坐在一旁,看他安安静静的样子,一年多时间真要算起来也不过是短短功夫,周围人也都没什么变化,但叶冬青却是实实在在地换了一个人,他甚至还记得当年小师弟跟在师父后面仰头看着自己的笑容,现在在青年脸上却似乎很难找到轻松愉悦的痕迹了。

“师兄。”叶冬青却在这时候抬眼看着他,露出温煦的笑容来,“你不必这么紧张地看着我,我好好地坐着,没有轻生念头。”

楚雩风被说中心里翻来覆去想着的后怕,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说着,竟然有些颓然。

轻生……楚雩风确实日日夜夜都在担心着这一点,师父是怒不可遏,他这个做师兄的则更为担惊受怕。昨日看到叶冬青才会突然松了口气,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想来颇有些大灭自己威风,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今天被冬青看了出来,顿时有些窘然,一开始怪天气太好日头太亮让叶冬青看得真切,后来想到这小师弟因为经历了些什么才变得如此敏感而心思细腻,自责和懊悔便夹在一起,抽的他心里隐隐作痛。

“正是想过死了,才知道活着更需要勇气。”叶冬青微微勾起唇角,淡道,“生死门前绕了一圈,爱恨极致走了一遍,再去想,就没什么冲动了。”

楚雩风听在耳里极为震动,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言语中的爱恨,就听到他又说:“我想找个时间问问赵将军……”

“嗯?”

“我想随军。”

楚雩风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不,如果你只是想让师父知道你脱困了进而离开恶人谷,并不是只有这两种办法,你也可以等,师兄潜入恶人谷,抑或师兄去上战场,也有机会。”

叶冬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个非常浅的微笑:“师兄处处为我着想,我都知道,师父如果潜入恶人谷中,应该早就知道我离开了,为何迟迟不肯出来,一定是想为我杀一个人,只是恶人谷虽然闲散,但同样防守森严,而那个人……并不好对付,师父为我冒这个险,必定危难重重。”

楚雩风背对着门口,冬青的目光慢慢越过他,望向前方,有人正欲进来,却在门口沉默地停下脚步,逆光让他整张脸包括神情都看不清楚,只有金边镀出了高大身形和背后长枪影子。

“你我都知道,盟中有恶人谷内应,谷中也有浩气盟眼线,然而毕竟行事便会留下痕迹,有迹便有可循之机,双方都考虑到此举难为,唯恐其中出现差池暴露身份,传递信息其实少之又少。时时捉到些微消息,攻防中你来我往,但更多时候总是互相僵持无可奈何,将军和裴颜对战多次,知己知彼,但对秦白朔却仍在试探之中,而秦白朔因为有裴颜相助,对你却相当于了如指掌。”

他顿了顿,又垂下眼睛,过了许久似乎是毫无意识地呼了口气,轻声说:“凛风堡尚未修建完成,秦白朔独掌堡中各处精密机关的设计,恶人谷在各地行军作战的路线图,据点图,我与他……共处一室,看过不少,记下不少。”

叶冬青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楚雩风听他声音力持平静,心下不忍,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只觉他手心微微出汗,却仍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我与他朝夕相对,想来现今浩气盟中最了解秦白朔的,只有我。赵将军。”

楚雩风闻言一愕,这才猛地回过头,见赵佑廷就站在门口。

男人背着光沉默地站着,过了许久抬起手似乎是揉了揉眉心,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了,过了片刻却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楚雩风猛地站了起来追出去,叶冬青从屋里看出去,就见他追上了赵佑廷,神色颇有些激动,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他在房中呆呆坐着,仿佛坐成了一尊雕像,过了一会,索性闭上眼睛,直到听到楚雩风回来的声音,才睁开眼,看到他那个理应形容风雅的师兄喘着粗气,一脸怒意,自顾自走到桌边抓起茶壶便往嘴里倒。

“我是个缺心眼吗?”楚雩风劈头盖脸就问了一句,一抹脸坐下,似乎仍是愤愤,“师父是这样,师弟也是这样,都不和我打个商量。”

“我和赵佑廷说了,如果他让你随军,就也算上我,而且我要和你在一起才行。”楚雩风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便出声打断,“不要忘了,师父是你我二人的师父,你更是我的师弟。”

过了半刻,叶冬青才应道:“是,师兄。”

楚雩风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冬青的头,他想,那时候他总是觉得小师弟还小,满脸稚气,但如今冬青却似乎已经开始盘算一些他这个师兄也未必想得到的事情了。

总有人说成长惨烈,他知道,却始终只能局外坐观,未能感同身受其万一。

商陆临走前极为平常,平常到他一点都没看出来,却说了一句话让楚雩风牢牢记着。

师父说:“当师兄的,总要担待多一些。若师父不在,就只有你了。”

一阵微风吹过树梢,远远传来鸟儿鸣叫的声响,然而没有任何人察觉屋后有个影子微微一晃,跃上一根枝端,再几个纵跃,便远远地落在前山山路上,慢条斯理地打起一把纸伞,步履轻快地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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