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

暗涌【莫毛】17

车子仍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高速地奔驰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道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两个人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低气压，不知道是因为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还是因为快得发出了轰鸣声引起轻微共振的车速。

直到道路两旁的照明灯也再次三三两两地出现，代表回到市区的路正在渐渐地缩短。

过了一会，穆玄英才稍微动了一下手腕，轻声说：“进了市区后人和车辆会慢慢多起来。”

他能察觉到自己话音落后莫雨的腿微微动了一下抬起些许，而后仪表盘上的车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下降，穆玄英这才不着痕迹地轻轻松了口气。

他不怕莫雨，但他怕的是意外。无论是逼迫莫雨将车速提升到极致的追逐或是直接一次次碰撞上来的车辆也好，这种制造意外的心思都显得太过恶毒和不怀好意了，如果保持着高速开入市区的飞车，会发生的任何后果都难以预料，即使飙车让肾上腺素激增，他却希望莫雨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百分百的冷静。

只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掠过脑海里的画面，是莫雨身上那些各式各样的陈年伤口留下的痕迹，就会在一瞬间觉得坐在身边的这个人离自己相当遥远，莫雨所过的生活是他不了解的，莫雨所经历的也是过往的他不能想象的。

就像非法赛车这种东西，穆玄英只在电影院里看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身临其境，还是最要命的一种。

车子开过前方的岔路口，从岔道上同时开出一辆黑色轿车，几乎与他们并驾齐驱地开到了一起，而后对方稍微加速，就超过了他们一个车位的距离。

雨夜的视线太差了，穆玄英抬头看了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一点点奇怪还没有完全清晰起来，莫雨的手突然抓住旁边放着的外套，飞快地覆到他头上。

穆玄英愣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莫雨的手揽住自己的脖颈稍稍往下压，他因此迫不得已地略低下头，背弓了起来，在外套罩得不甚严实的余光里还能看到莫雨的手移到安全带锁扣上按了一下，安全带迅速弹了回去，穆玄英因此得以完全弯下腰去，头几乎碰到了膝盖。

他的疑问来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了巨大的爆裂声响。

那是……隔着一扇车窗外响起的枪声在大雨滂沱中并不那么清晰可闻，倒是车窗玻璃哗啦一下如同爆炸般飞散开来，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就这样啪啪地敲打在笼罩住他的外套上，穆玄英甚至能感受到那一颗颗颗粒在背上弹跳的力度。

“——雨哥？”

穆玄英几乎在脱口而出的同时直起背来，却感觉到莫雨覆在他身上的手仍是不依不饶地压制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谢渊蹙眉的神情上。

他摸索着拿出手机来，才刚按亮屏幕调出谢渊的电话，就听到莫雨沉声道：“别打。”

穆玄英顿了一下，车窗碎掉后外面的枪声更加密集起来，他能听到车身被打中时金属发出被炙烧的声响，莫雨踩死了油门，车子不断飘移着闪避子弹，轮胎摩擦湿滑的地面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因为看不到任何东西，无数的声音便被放大了传送到耳朵里，一跳一跳地勾动着心脏。

莫雨迅速地报出了一串数字，话音刚落，穆玄英手上的电话立刻就拨出接通了，短暂的连接声后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哪位？”

“国道423近中南区，家具城门口。”

莫雨说了什么，穆玄英就半伏着一字一句对着电话重复着，同时感觉到电话那头的男人有短暂的停顿，而后似乎立刻就跑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车门一开一关的声响，引擎发动的声音，穆玄英无心去听更多，他艰难地把手从外套下面伸出来，摸索着覆到莫雨的手上，不知道是因为车窗玻璃碎掉后雨水从窗外泼进来还是怎么，莫雨的手背上湿的很厉害，也很冷。

“不要紧，毛毛。”莫雨的手反过来与他五指紧紧交扣，有些模糊地哼笑了一声，“一直把我们撵上郊外才动手，可以说是很谨慎，也可以说是不敢在市区里动手。不管对方是不想惹起警方注意扩大影响，还是不想伤及无辜都好，咳……只凭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穆玄英的额头抵在膝盖上，胸腔因为挤压而有些呼吸困难，这个时候越发清晰地听到了心脏在胸口跳动的声音，但每跳一下，都伴随着轻微的疼痛。

是缺氧吧。他想，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死死地抓住莫雨的手，仿佛溺水的人。

学校没有教给他这方面的知识，如果有一天当你距离危险的死亡只有一步之隔，应该怎么做呢。就连谢渊、司空仲平、警局里的哥哥姐姐叔叔们，也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这点。

那些学到的拳脚功夫在此时毫无用武之地。

但莫雨呢，他却仿佛已经身经百战，仿佛每一次都是从中浴血而出一样，显露出穆玄英意料之外的镇定沉着冷静和不以为意。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不仅仅是时间而已。

就在这时他听到莫雨说：“过了前面这个路口，就是家具城了，再过去就是市区了，莫杀在等我们。”

后面的枪声有瞬间的停歇，然后再没有响起。莫雨眼角的余光一扫，就见那辆黑色的轿车被他越来越远地抛到了身后，融入了茫茫的夜雨之中。

一切都如他意料之中。

莫雨眯了眯眼睛，这场有些半途而废的截杀，是因为形势所迫，还是人手不足？从头到尾准备充分的，似乎只有对方给自己截杀失败所留的后路。

他回头看向前方，远远地看到远处的车灯一明一灭地闪动着，是莫杀给他的讯号。

莫雨在驶过那辆车时一偏头，从碎得不成样子的车窗看出去，和那辆车里端坐着的莫杀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开上了另一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缓缓停了下来，穆玄英才感觉到身上莫雨施加的力度渐渐轻了，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感觉到莫雨的手从他背上滑了下去，而腰背因为弯曲得太久还显得有些僵直，他坐了一会，才伸手把头上的外套拉下来。

雨已经小了不少，穆玄英看了一眼车窗前风雨中愈发黑暗的小公寓，不知道还以为是废弃楼房之类的，只有二三层的黄色灯光预示着公寓还有人居住。

接着才注意到车厢内四处都有玻璃碎片，有几颗子弹牢牢地嵌在门上，弹头已经露出了些许，被紧紧地卡在铁皮金属中间。

穆玄英急急忙忙回过头看向莫雨，就见他一手垂在身侧，一手仍搭在方向盘上，维持着偏过头去的动作，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雨哥？”穆玄英抬手碰了他一下，就见他半个人都往车门边歪过去。

青年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来几乎越过两人之间的阻碍，只见莫雨双目紧闭，眉间紧紧地蹙到一起，借着表盘微弱的灯光，还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虚汗。

穆玄英急忙下车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后拉起莫雨的一手绕在脖子上，费力地将他扛下车，莫雨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在拉扯中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雨水拍打在两个人的身上肩上，偶然的一道闪电照亮了穆玄英苍白的脸。

“毛毛……？”莫雨被冷雨一淋似乎短暂地清醒了半刻，嘴唇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上楼，找……”

雷声轰隆炸了一道，穆玄英没听清楚，只能半抱半背地扛着莫雨进了楼道。灯光一照他才发现莫雨伤得不轻，原先用外套裹住他护着他的手臂，此时全是雨水混着血水一道道地顺着暴起的筋脉滴落到地上，看着有些瘆人。

一直到爬上一楼转角处，他才看到惨白的闪电光中那辆车犹如废铜烂铁一样惨不忍睹，只有前半部还有半点车的样子，车身上全是分散的弹孔，后轮几乎变形，他不知道莫雨是怎么样开着这辆伤痕累累的车护着他毫发无伤地来到这里，连稍微想一下，都觉得心如刀割。

有那么一刻，穆玄英觉得仿佛自己才是莫雨道路上的障碍，令他磕磕碰碰，令他分神照顾，令他身受重伤。

好不容易上了二楼，却不知道哪间才是莫雨要找的，只能一扇扇门地敲过去，才敲到第二扇，门突然就开了道缝，里面透出亮堂堂的白色灯光来。

穆玄英只得稍微推开门，提起声音道：“请问？”

里面有个人颤巍巍地转过身来，是个干瘪的老人家，拄着一根木拐杖，浑浊的双眼扫了穆玄英几眼，又看了一眼莫雨，突然露出个说不上善意的笑容来，笑里还隐隐带着些嘲笑的意味。

穆玄英无暇去顾及他有些诡异的笑容，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屋内的医疗器械，当下向前一步道：“您是医生？能不能救他？”

“救他？”老人家玩味地重复了一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老头子学医几十年，从来只会杀人，还没试过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