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莫毛】9

夹着腥味的风掠过树梢发出轻响,白马在一旁喷着响鼻,穆玄英将缰绳握在手中,他现在翻身上马的姿势潇洒又好看,莫雨在一旁看着,想起他幼时抱着马脖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低下头略微笑了笑。

穆玄英低头的时候就见到他笑得眉目柔和,不由得有些奇怪地摸了摸鼻子,伸出手道:“莫雨哥哥。”

莫雨仰起头看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感觉到穆玄英微微使力要拉自己上马。莫雨稳住下盘纹丝不动,迎上他有些不解的眼神。

他的毛毛看上去总是很乖巧,即便年纪渐长,眼神却仍是清澈一如既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样子,顾盼之间偶尔会流露出稍显稚嫩的神色。此时穆玄英高高端坐在马上,耀眼的金光透过树梢顶落下来披落在他肩上,战乱之处即便四野肃杀,他却仍显得分外清透好看。

莫雨牢牢握着他的手掌,半晌才开口道:“你是浩气盟谦谦君子,我却是恶人谷的杀人魔头。”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我跟着你没有关系,但两人共乘一骑,此地前行江湖人多口杂,终归是不好。

莫雨行事一向只凭己心,杀人无悔,旁人觉他恶贯满盈亦无悔,若不是为了穆玄英他本不屑考虑这些,但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穆玄英能让他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自然思虑良多。

穆玄英拉他一次拉不动,只能再多用上几分力去拉,双足不自觉夹紧马腹,引得胯下骏马不安分地动了一动,他便用力捏了捏莫雨的虎口,笑道:“莫大侠是不是用话激我,旁人言语,你我当年又少得半分?毛毛当年叫你一句莫雨哥哥,这辈子你都是毛毛的莫雨哥哥。”

风扬起莫雨额前的刘海,露出他充满笑意的双眼,穆玄英一拉,他便顺势跃上马背,两手往前握住缰绳,将穆玄英的身体环在怀中。

“去哪?”

“往风雨镇方向去寻,穆姐姐应该走不得太远。”

莫雨一声清叱,策马扬鞭而去。两人离去后不久,从不远处的树后畏畏缩缩地探出两个小姑娘的脑袋来,两人年纪相仿,一脸颇为复杂的神色似惊吓又似不解,半晌右边那个才轻轻推了左边那个一把。

“那、那是少、少爷吗?”

“莫采薇你说话能不结巴吗?”莫红泥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和少爷一起的人好像是浩气盟的……”

“他他他、他们刚刚在亲亲。”莫采薇想来想去都觉得吓得不轻,她们四人一路拼死拼活到了洛阳兵分两路终于找到了莫雨,所见所闻却让她觉得还不如不来的好。

“自己去问少爷,还想什么,快跟上。发信号给蓉蓉和莫菲,寻机会合。”

 

马蹄疾驰而来,到了风雨镇近郊才缓缓慢了脚步,穆玄英从马上一跃而下,跑到附近一棵大树上细细摩挲,在树干一角找到个简易的记号,抬头道:“往前。”

莫雨勒住马缰,伸手要拉他上马,前面不远却窜出两道人影,到马前跪下施礼,口中齐道:“少爷。”

穆玄英颇有些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都是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反观莫雨却一脸淡漠,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出现。

他被莫雨拉上马背,从身后微微伸手扯了扯莫雨的两侧衣襟,在他背后轻道:“小雨哥哥还有许多小丫鬟么?”

良久,才听到莫雨轻笑一声说:“傻毛毛。”

穆玄英听在耳里,突然觉得有些脸热,忙别开脸左顾右盼,只听莫雨又道:“没你们的事。”

“少爷,此地四处都有狼牙军肆虐的痕迹,有个小头目叫巴布察还是巴布西的……”莫蓉蓉偏头思索了一会,“外族人的名字就是拗口,蓉蓉记不住了,只知前路安营扎寨设立关卡的就是他。”

穆玄英闻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旁边那个小姑娘,只觉形似女童却面色沉稳,又见她手上拿了一把剑,正是穆清双的佩剑,握住莫雨外衣的手不自觉一紧。

莫雨察觉他气息一窒,穆玄英已经翻身下马抢到莫菲面前,双手抱拳道:“姑娘可否……借剑一看。”

“这个?”莫菲扬了扬手中的剑,平日她也没几分好心,更何况对着个浩气的人,但莫雨两眼熠熠地看着,看得她脊背发凉,急忙双手捧剑道,“给给给。”

“剑从何而来?”穆玄英急急接过,湛蓝剑穗在风中微漾,露出穗尾一点初干涸的血色来,“小雨哥哥。”

“蓉蓉。”

“我和菲儿在路上捡到的,就在前面不远,那姑娘被个又干又瘦又丑的老头抓走了。”蓉蓉说到这里,忙又道,“少爷你可别怪我们,我和菲儿加起来也不是那老怪物的对手,留得性命在,回来报个信嘛。”

莫雨看了她一眼,知道穆清双是个浩气,她们两人更不可能出手相助,只怕巴不得抓一个少一个更好,但这点在穆玄英面前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区区狼牙绑不住穆姐姐,倒是有一个人……”穆玄英握紧手中剑,回过头眼神灼灼地望向洛阳城方向。

“听闻黑齿元佑已到了洛阳地界。”

莫雨话音刚落,就见他迅雷疾电般地抢出,蓝衫荡出一片霞光,衣袂在风中翻飞,人已经奔出了丈余里地。莫雨眉头一蹙,下一瞬便已翻身下马,轻功数个起跃,右手抓出按住穆玄英的肩膀,被他一下挣开。

红蓝错杂,他们二人却已交手数招,莫雨左手扣住他右腕之时,穆玄英的左手也落在了他右手之上。

“毛毛。”

穆玄英气息不稳,胸口急剧起伏了片刻,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缓缓地动了动手腕,半晌才道:“你觉得我此去是送死,我晓得了,我不冲动就是了。”

莫雨这才松开他的手腕,见他垂着头看着右手那柄剑,两眼却微微泛红,可见心情激荡胸腹之中血气翻涌,当下伸手拥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穆玄英将额头抵在他胸口,默然不语。

莫雨扫了一眼莫蓉蓉和莫菲,眼角余光见莫采薇和莫红泥也到了,只道:“找个落脚地方,打探敌方虚实。”

 

他们最终找了个破落房子住下,房子虽破旧,但还算有瓦遮头,只是原先主人不知去向,房中结了薄薄的蜘蛛网。莫蓉蓉四个人服侍莫雨惯了,到哪里即便是山间破庙,她们也能飞快地扫出个干净名堂来。

莫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席薄被,铺在炕上,而后便和其他三人出了厅,把里间留给莫雨和穆玄英。

莫采薇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手里的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瓮里的稀粥。“蓉蓉,少爷这是发疯,还是发情啊……”

莫蓉蓉看她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具尸体,心想若不是少爷后几年发病发得少,这傻丫头真是死几百次都不够看。

里间里穆玄英坐在坑上抱着腿不言不语,换了平时让他在野外睡得比姑娘家舒坦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但此时心里烦乱,却也顾不得许多。

莫雨坐在床边,半会才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一手取下他束发的发绳,就见一头参差的黑发散落下来,发尾四处卷翘,毛茸茸地披了他一肩。

莫雨以手指缠了他一缕黑发在其上,轻轻卷了一下,而后缓缓松开。却见穆玄英仍是将下巴顶在膝上呆呆的看着前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小雨哥哥。”穆玄英过了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说穆姐姐……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她到底只是个姑娘家,我不该怕她对你心有成见,便硬是让她独自先走。”

莫雨静静听了会,见他将头低下埋在双膝间,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起身走了出去。

“少爷。”莫红泥见他出来,站起身道,“黑齿元佑暂且住在宋家的大宅子里,我四处打探,听说黑齿元佑自恃所能,每日只有巳时与亥时准许军队巡逻,丑时寅时想要救人有机可乘,只不过人被关在哪里还不清楚,许是要请少爷亲自走一趟了。”

莫雨并未答话,只是信步走到窗边,突然伸手一抓,硬生生从外面抓住一人往里拖,窗格子只有些许大,那人身体肥壮卡在墙上,莫雨便将他四肢关节一一折断,这才勉强拖入掼在地上。

那人穿着狼牙军装扮,却是个汉人,在地上翻来滚去地嚎叫着。他四肢剧痛不已,突然又觉得面上一凉,睁开眼一看,就见一个男子手中握着短剑贴在他面上,即便相貌俊美,眼神却透出凛冽蚀骨的杀意来。

“你让人跟踪?”莫雨看了红泥一眼,就见小姑娘涨红了脸恨恨踹了那人一脚。

“你、你是恶人谷莫雨……”

莫雨闻言一笑,只道:“你倒认得我。”

“狼牙与恶人谷数次示好,沈眠风都已向着狼牙军了,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莫雨仍是嘴角含笑,四个小姑娘却纷纷打了个寒战,只听他又道:“沈眠风叛出恶人谷,也敢和我讨交情。旁人死活和我本来半分关系也没有,但是让他伤心难受,我自然要你们百十倍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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